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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回 牧守联盟奉笺劝进 君臣屈辱蒙难丧生(2)


  陛下抚征江左,奄有旧吴,柔服以德,伐叛以刑,抗明威以慑不类,杖大顺以号宇内,纯化既敷,则率土宅心,义风既畅,则遐方企踵,百揆时叙于上,四门穆穆于下。昔少康之隆,夏训以为美谈,宣王中兴,周诗以为休咏。况茂勋格于皇天,清晖光于四海,苍生颙然,莫不欣戴,声教所加,愿为臣妾者哉。且宣皇之胤,惟有陛下,亿兆依归,曾无与二。

  天祚大晋,必将有主,主晋祀者,非陛下而谁?是以迩无异言,远无异望,讴歌者无不吟讽徽猷,讼狱者无不思于圣德。天地之际既交,华夷之情允洽,一角之兽,连理之木,以为休征者,盖有百数,冠带之伦,要荒之众,不谋同辞者,动以万计。

  是以臣等敢考天地之心,因函夏之趣,昧死上尊号,愿陛下存舜禹至公之情,挟由巢抗矫之节,以社稷为务,不以小行为先,以黔首为忧,不以克让为嗣,上慰宗庙乃顾之怀,下释普天倾首之勤,则所谓生繁华于枯荑,育丰肌于朽骨,神人获安,无不幸甚。臣闻尊位不可久虚,万几不可久旷,虑之一日,则尊位已殆,旷之浃辰,则万几以乱。

  方今踵百王之季,当阳九之会,狡寇窥窬,伺国瑕隙,黎元波荡,无所系心,安可废而不恤哉?陛下虽欲逡巡,其若宗庙何?其若百姓何?昔者惠公虏秦,晋国震骇,吕郤之谋,欲立子圉,外以绝敌人之志,内以固阖境之情,故曰丧君有君,群臣辑睦,好我者劝,恶我者惧。前事之不忘,后代之元龟也。

  陛下明并日月,无幽不烛,深谋远猷,出自胸怀,不胜犬马忧国之情,待睹神人开泰之路。是以陈其乃诚,布之执事。臣等忝于方任,久在遐外,不得陪列阙廷,与睹盛礼,踊跃之怀,南望罔极,敢布腹心,幸乞垂鉴!

  ***

  睿既览毕,半晌才说道:“主上播越,正臣子见危致命的时候,奈何敢妄窃天位呢?”

  遂留峤在建康,另遣使赍递复书,语云:

  豺狼肆毒,荐复社稷,亿兆颙颙,延首罔系。是以居于王位,以答天下,庶几迎复圣主,扫荡仇耻,岂可猥当隆极?此孤之至诚,著于遐迩者也。公受奕世之宠,极人臣之位,忠允义诚,精感天地,实赖远谋,共济艰难,南北回邈,同契一致。万里之外,心存咫尺,公其抚宁华戎,致罚丑类,动静以闻!

  琨得晋王睿复书,便与段匹磾商议,先讨石勒,再击平阳。匹磾推琨为大都督,自为琨副,联名檄州郡牧守,会师襄国,且发兵出屯固安,俟集各军。偏匹磾从弟末抷,得勒厚赂,多方阻挠,各州郡牧守,亦多徘徊观望,未闻出师。琨与匹磾,只好付诸长叹,同归蓟城。总之晋乱已甚,天怒人怨,大势一去,无可挽回。汉主聪原是不道,但势方强盛,连虏二帝,晋室王公,半多束手,有几个侈谈匡复,或力不从心,或言不由衷,全局似散沙一般,怎能毅然进讨,问罪平阳呢?

  建武元年十二月,汉主聪复弑愍帝,简直如屠戮犬豕一般,从臣只死了一个辛宾,总算是孤忠耿耿,碧血千秋。这愍帝遇弑原因,全是聪子粲一人主张,说将起来,又有一番颠末,应该约略叙明。自聪多内宠,不理朝政,凡事皆委粲办理,且加封晋王。粲不但欲代父统,并想奄有中原,做一个华夷大皇帝,惟事有先后,第一着下手,非除太弟乂不可。乂在东宫,亦窃窃自危。一日,天忽雨血,东宫延明殿中,下血尤多,乂且惊且忧,转问太傅崔遐,太保许遐。

  两人齐声道:“天象已明示殿下,须要流血一次,方可安枕,试想主上立殿下为太弟,无非暂安众心,今已属意晋王,任为相国,权势威重,高出东宫,殿下若再容忍过去,位必难保,且有不测的危祸,故不如先发制人,免为彼算。”

  乂迟疑不答。两人复并说道:“今东宫卫兵,不下四千,相国轻佻,但教遣一刺客,便足了事,余王并幼,有何能为?若殿下有意,二万精兵,叱嗟可致,一鼓入云龙门,卫士必倒戈相迎,正无烦费力呢。”

  乂终不从。【这却不能咎乂。】

  东宫舍人荀裕,竟入告汉主聪,报称崔许劝太弟谋反,聪立收崔许入狱,寻即诛死,别使冠威将军卜抽,率兵监守东宫,禁乂朝会。乂非常忧惧,上表乞为庶人,请以晋王粲入嗣。抽将表捺住,不使上达。乂虽未被废,已等囚奴,从前乂妾靳氏,为护军靳准从妹,与役吏宣淫,被乂窥透奸情,杀死靳氏,且屡次嘲准。准暗生忿恨,尝至粲处进谗,谓乂将谋变,窃发有期。粲不禁着急,向准问计。

  准说道:“主上爱信太弟,若猝然相告,未必肯信,不如撤回东宫监守,使太弟仍得交通宾客,太弟素好待士,必不加防,俟探得间隙,下官乃可举发,再将太弟往来宾佐,拘住数人,利诱威逼,不怕大狱不成!”

  佥壬狡谋,大率如此。粲喜从准言,便令卜抽引兵撤回。乂还道是相国有情,得免禁锢,哪知他是请君入瓮的诡谋。汉主聪更加糊涂,沈湎酒色,好几月不出视朝,后宫佩皇后玺绶,多至七人,以靳月华为正皇后,又拣了一个宫人樊氏,使侍巾栉。樊氏系聪母张氏侍婢,生小入宫,垂髫后妖媚无比,便得偷沾雨露,仰沐皇恩。聪宠爱逾恒,竟令她为上皇后,做了靳月光的替身。采葑采菲,无以下体。想聪必熟读此诗。

  从来女子小人,往往有连带关系,宫中既有若干宠妾,当然有若干权阉,中常侍王沈宣怀,中宫仆射郭猗等,皆嬖幸用事,车服第舍,僭越诸王,子弟多出为守令,靳准欲设法除乂,不得不联络阉人,表里为奸。东宫少府陈休,左卫将军卜崇,人品清正,素嫉宦官,虽在公座,不与王沈等交言。侍中卜干,尝引窦武陈蕃故事,【见《后汉演义》。】隐戒休崇。休崇情愿一死,不肯少屈,果然儉人构陷,大祸临头。

  汉主聪忽御上秋阁,命收陈休卜崇,及特进綦毋达,大中大夫公师彧,尚书王琰田歆,大司农朱诞,一并加诛。綦毋达等,同为宦寺所忌,故亦连坐。侍中卜干,见诏旨猝下,慌忙谏阻,甚至叩头流血。王沈站立聪侧,厉声叱干道:“卜侍中胆敢拒诏么?”

  聪闻沈言,拂衣竟入。休崇等遂被牵出市曹,一齐处斩。干趋退后,有诏黜为庶人。太宰河间王刘易,大将军渤海王刘敷,粲弟。御史大夫陈元达,光禄大夫西河王刘延等,联名上表,弹劾宦官。汉主聪反将所上表章,取示王沈,且笑语道:“群儿为元达所引,乃致有此痴语呢?”

  沈即叩头称谢。聪复召粲入问,粲极言沈等忠清,因复封沈等为列侯。刘易闻诏,伏阙上疏,稽首固谏。聪竟大怒,把易疏撕碎,掷还刘易。易乃趋出,恚忿而死。陈元达临丧大恸道:“人之云亡,邦国殄瘁,我从此不能再言,还要活着做甚么?”

  及吊毕归家,亦服毒自杀。可不早去?

  既而聪宴会群臣,引见太弟乂,见他面目憔悴,涕泣陈词,也不觉潸然泪下,乃与乂畅宴,待遇如初。那靳准王沈等,却非常惶急,亟谒相国刘粲,授与密计。粲即使私党王平,往语太弟乂道:“顷得密旨,谓京师将有大变,请饬左右衷甲戒严,豫备不虞。”

  乂信为真言,命宫臣衷甲以待。不意靳准王沈,借此诬乂,聪听信谗言,竟使粲往围东宫,收捕太弟僚佐,屈打成招,自诬与乂谋反。供词入呈。聪反称沈等忠贤,并废乂为北海王。粲又使准进毒鸩乂,乂死得不明不白,无处伸冤。东宫官属,亦枉死了数十人。粲得立为皇太子,仍领相国大单于,总摄朝政如故。

  会聪出猎上林,召晋愍帝行车骑将军,使他执戟前导,行三驱礼。平阳父老,聚观道旁,都不觉惨然道:“这便是长安故天子呢!”

  粲时在列,听到是言,触起旧感,俟罢猎回宫,即向聪进言道:“周武王岂愿杀纣,正恐同恶相求,容易生患,不如早除为是。”

  聪踌躇道:“前杀庾珉王俊,尚滋众议,我今不忍再行此事。”

  粲不肯遽退,又复力请。经聪以他日为约,方才退出。未几又在光极殿会宴。聪使愍帝行酒洗爵,及更衣时,又使执盖。晋尚书郎辛宾,侍从愍帝,不由的目击心伤,起抱帝腰,大哭失声。实属无谓。不过表明一腔愚忠。聪愤愤道:“想汝不望再活,愿随庾珉辈后尘呢。”

  遂叱左右扯出辛宾,一刀杀死。愍帝吓得乱抖,只因死期未届,尚使退回。会荥阳太守李矩,招降洛阳汉将赵固,使与河内太守郭默,共攻汉境,师次小平津。聪令太子粲出御,固因扬言道:“要当生缚刘粲,赎还天子。”

  粲即使人奉表道:“今司马睿跨据江东,赵固李矩,同逆相济,皆以故主为口实,须亟杀子业,示绝民望,彼矩固等无词可借,士卒必离,不战自溃了。”

  聪乃害死愍帝,时年才一十八岁。小子有诗叹道:

  一君陷死几何年,又听平阳惨报传。
  执盖洗樽犹遇害,可怜天地两腥膻。

  愍帝遇害,赵固郭默等众,又被粲发兵击退。那时晋室统绪,当然要属诸晋王睿了。欲知底细,请看下回便知。

  *==*==*

  两都陷没,晋室垂尽,所留遗者,惟南阳琅琊二王,同居征镇,欲求继绝,舍二王其谁与归?但南阳王保,局处秦州,琅琊王睿,雄踞江左,两者相较,固应属睿而不属保。即以才行言之,睿亦似稍胜一筹。刘琨等之联名劝进,谁曰不宜?

  惜乎睿有继承之势,而无匡复之心,怀愍穷蹙,不闻出援,至长安失守,移檄北征,亦不过徒有虚名,未见实事,此作者之所以不能无讥也。下半回叙愍帝被弑事,夹入汉太弟乂之死谗,原为销纳之笔,但西晋于此告终,汉亦由是大乱,骨肉相残,必至覆祀,无古今中外一也,观于此而知作者之垂戒深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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