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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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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那老人像是遇到了知己:“有一个老朋友,在去世之前,我和他谈过,他说:该找你谈一谈,唉,振源也是,有名有姓,可是他一找就找了好几年,才见到你。” 孔振源有点委屈:“大哥!” 我笑着:“介绍人是谁?” 老人道:“江星月老师。” 我怔了一怔,剎那之间,肃然起敬。江星月是一个奇人,我和他之间的交往不十分多。江老师对中国古典文学有极深的造诣,医卜星相,无所不精,尤其对中国的玄学,有着过人的见解。 江老师是一个非凡的人物,他是这老人的朋友,我可以相信一点:那老人的胡言乱语中,一定包含着甚么,值得仔细地听一听。 我坐直了身子,感到还是不妥,又把椅子转了一个向,规规矩矩坐好,才道:“是,江老师是我十分尊敬的一个人。” 老人感到高兴地笑了起来,用手抚摸着下颔:“江星月比我年纪轻,他学会看星象,是我教他的。” 我唯唯以应,心想老人多半在吹牛,反正江老师已经过世,死无对证,随便他怎么说好了。 老人继续在缅怀往事:“他学会看星象的那年是十三岁,比我足足迟了十年──” 我咽下了一口口水,本来是想任由他讲下去,不去打断他的话头的,但是实在忍不住,还是插了一句口:“那样说来,你三岁就开始观察星象?” 老人当仁不让地“嗯”了一声:“我三岁那年,就已经懂得星象了。” 我咕哝了一句:“比莫扎特会作曲还早了一年。”这一句话,惹得白素在我的背后,重重戳了一下,我转过头去,向孔振源作了一个鬼脸,孔振源的神情,尴尬之极。 老人又发出了一下喟叹声:“九十年来,我看尽了星象的变化,唉,本来,我们有甚么办法,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各路星宿,以万物为刍狗,可是现在越来越不象话了,总得去阻止他们。” 我用心听着,一个研究星象九十年的人,世界上不可能再有一个人对星象的研究在他之上,所以我必须用心听他的话。 可是他的话,不论我怎么用心,都没有办法听得懂。我只好仍然采用老办法:“是啊,阻止……可是,怎么……阻止呢?” 在我这样说的时候,我心中暗骂了好几声见鬼。 老人却郑重其事,又叹了一声。要说明的是,他在和我说话的时候,双眼一直瞪得老大,望着天花板上的大玻璃,可是天正在下雨,雨水打在玻璃上,四下散了开来,形成了奇形怪状的图案,根本看不到星空。 老人一面叹着气,又道:“至少,得有人告诉他们,换一个地方……换一个地方去……随便到甚么地方去,不要再在这可怜的地方……戏耍了……他们在戏耍,我们受了几千年苦,真该……” 他断断续续讲到这里,突然剧烈地呛咳了起来。我忙向孔振源使了一个眼色,孔振源倒十分识趣,忙道:“大哥,你累了,还是改天再说吧。” 我真怕那老人固执起来,还要絮絮不休地说下去,那真不知如何是了局。想不到老人倒一口答应:“是,今晚来得不是时候,明天……不,后天……嗯……后天亥子之交,卫先生,请你再来。” 我笑了一下,不置可否,“亥子之交”是午夜时分,我心想,我才不会那样有空,半夜三更,来听你这个老头子胡言乱语。 孔振源看出我不肯答应,就挪动了一下身子,遮在我的前面,不让他的哥哥看到我的反应:“大哥,你该睡了。” 老人点了点头,孔振源又扶着他躺了下来,老人仍然把眼睁得很大。 我一时好奇,道:“老先生,你睡觉的时候,从来不闭上眼睛?” 老人看来已快睡着了,用睡意朦胧的声音答道:“是,九十年了。” 我“嗯”地一声,老人又道:“睁着眼,才能看。” 我问:“你睡着了,怎么看?” 老人先是咕哝了一声,看来他十分疲倦了,但是他还是回答了我的问题:“睡着了,可以用心灵来看,比醒着看得更清楚。” 在这样一个老人的口中,竟然有这样“新文艺腔”的话讲出来,倒真令人感到意外,我道:“谢谢你指点。” 老人没有再出声,只是直挺挺地躺着,睁大着眼,看起来,样子怪异之极。 孔振源向我作了一个手势,我们一起退了出去,才出了那间房间,孔振源就向我打躬作揖:“对不起,真对不起,我说过,他讲的话,普通人听不懂。” 我苦笑:“不是普通人,是根本没有人听得懂。” 白素突然向我望了一眼,她不必开口,我就知道她的意思,是对我这句话不以为然。 外面那些医生,看到孔振源出来,都纷纷围了上来,孔振源不理他们,一直陪我到客厅,我们被雨淋湿的衣服,已经熨干,我们换好衣服,一打开门,看到他还站在门口。 这倒令我感到有点不好意思,我道:“孔先生,你太客气了,我喜欢认识各种各样的人,能见到令兄,我也很高兴。” 孔振源叹了一声:“我想……请卫先生后天……” 他支支吾吾着讲不下去,我拍着他的肩:“到时,我没有甚么特别的事情,我一定来。” 孔振源又叹了一声,才道:“谢谢。”然后他大声吩咐司机,把我们送回歌剧院附近我们的车子处,我驾着车,驶回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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