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原振侠传奇 > 黑暗天使 | 上页 下页


  上校抿着唇,望着年轻人。年轻人叹息着:“当然不是我,但一定是有点古怪的人,不知道用了甚么古怪的方法,令得这场灾害发生!”

  上校摊了摊手,没有表示甚么。

  搜索工作的结果,已经说过──所有遇害者的尸体都发现,只有年轻人的公主,没有找到。

  年轻人在发疯一样找了三个月之后,人人都劝他放弃,但是他不肯。

  他选择了一个处于半山腰的石坪,用直升机运了各种装备来──那时他已开始用酒精麻醉自己,所以在“装备”之中,有各类美酒。

  他运来了设备完善的“汽车屋”、发电装置等等,准备在那石坪上长期居住。

  挪威政府派出代表,要求他离开,但是他坚决不肯。而他又有法理上能在挪威长期居住的准许,所以有关方面也无可奈何。

  就这样,年轻人在那石坪上,一住就是三年。

  那对于别人来说,简直不可想象。三年来,在那种荒僻的冰天雪地山上,陪伴他的,只是冰、雪、呼啸的风、酒和他对公主的思恋。

  他曾对着明月清风积雪,搥胸顿足地号哭,他也曾酗酒,把自己的整个身子都埋进积雪之中。他对自己的生命完全放弃了,也没有人知道他是甚么来历,都只把山中那个蓬头散发,满腮胡子的人,叫作“发疯的野人”。自然,根本没有人知道“发疯的野人”心中的痛苦。

  (年轻人叙述到他过去三年来的生活时,语调十分平淡,像是在讲述的,并不是他自己的事,而是他人的经历。但原振侠却可以在那种压抑的平淡之中,了解到他内心深切的痛楚。他用他的神情,表示了他对年经人遭遇的同情。)

  (原振侠同时也想到:一定是有甚么转变,才使年轻人结束了“发疯的野人”的生活。

  (的确,是有了极特异的变化。)

  那一天,年轻人呆坐在石坪上,面向着西方。每当夕阳西下时,他总是面对着西方坐着,看火红的夕阳,在山峰之间缓慢地沉下去,看漫天的红霞,渐渐变得绚丽的紫色,有时还会有一抹亮丽的浅红。可是不必几分钟,整个天地之间,就是一片淡淡的灰蒙蒙,不会有甚么真正的黑夜,因为皑皑的积雪,可以把最微弱的星月微光,反映成为一种朦胧的,暧昧的半明不暗的光线。

  年轻人十分讨厌这种环境──那吞噬了他的公主。所以每当这样的时候,他就更加急喝酒,努力使酒精进入他的血管,循着他体内的循环系统,在他身体各处奔流。大循环和小循环,酒精在主动脉、中动脉、小动脉、毛细血管、小静脉、大静脉、上下腔静脉中任意冲突,令得整个人的身子,像是可以浮在半空之中,脑中浑浑噩噩一片,甚么也不能想──要命的是,只能想一点,想念所爱的人,这就形成一阵又一阵的心痛,使他手按在心口,发出可怕的呻吟声──这也几乎是每天晚上都不变的,可是今晚却不同。

  不同的并不是由于今晚是月圆之夜,月色雪光相映,出奇地明亮;也不是由于他把喝空了的酒瓶,用力向山谷之中抛出去时,所发出的那一下惨叫声,听来格外令人心酸。而是当他又随手拿起一瓶烈酒,用拇指推开瓶塞,正要把瓶中的酒,倾进口中时,他陡然看到,在自己坐着的、映在雪地上的影子之旁,多了一条人影。

  月亮才出现不多久,雪地上的人影又细又长,可是一眼看去,还是可以肯定,那是一个女人的身影!

  他的体内,虽然已充满了酒精,可是他的脑子,还保持着三分清醒。他陡然叫了起来:“公主──”

  一面叫,一面他疾转过身,人也同时站了起来!

  既然有影子,必然有人,那是一个女人。在这样的山上,不可能有别的女人出现,那一定是他三年来日思夜想、魂牵梦系的公主!所以,当他转过身来时,兴奋得整个人像是要炸开来一样。

  他已经张开双臂,准备向前扑出去,把公主紧紧拥在怀中,可是脚下一个踉跄,令他几乎没有仆跌在积雪上。一时间,他不懂得如何才能收住势子,他仍在向前冲跌着,一直到了石坪的边缘,仍然无法收得住前窜的势子!

  石坪下面,是至少超过两百公尺的山谷。他眼看要冲跌下去了,才在他的背后,产生了一股力量,使他停止在石坪的边上──有人在他的背后,抓住了他的衣服,拉住了他。

  他知道拉住他的是甚么人,刚才一转身过来,他就曾和这个人打了一个照面。那是一个极美丽的女人,全身像是裹在一重又一重的黑烟之中,所以在雪地上看来,也就格外夺目。

  那女人的脸色极白,几乎比皑皑的积雪还要白,这就使她那双漆黑的眸子,看来更深邃动人──当年轻人一转过身来,一和那双眼睛接触时,他就可以肯定,对方的眼神中,有着说不尽的言语!

  在这样的境地之中,陡然看到了这样的一位美女,只能使人想起两种情形:一是自己喝醉了,出现在眼前的只是幻象;二是原来真有“仙女下凡”的这回事!

  可是,那对年轻人来说,都没有意义。当他看到有女人的身影时,他以为是公主突然出现了,而转过身来,看到的却是一个陌生的美人!

  (就算眼前的美人,比公主更美,那又怎样?)

  (陌生的──)

  他在一剎那间,所受的打击之甚,比本来几乎已经绝望了还要深重。他本来准备对着人扑过去,这时硬生生转了一个方向。

  酒精似乎在一剎那间,全涌上了他的头部,使他无法控制自己。要不是那女人拉了他一下,他只怕跌下山谷去了。

  他喘着气,就着手中的那瓶酒,又大口喝了几口,却没有勇气转过身来。在感觉上,拉住他的手已经松开了,他听到,在他身后,传来了一下低沉的、缓慢的,像是有千愁万绪的悠悠叹息声。

  这些日子来,年轻人的每一次呼吸,都是一下叹息,他对于这种声音,再熟悉也没有。所以一听之后,自然而然,也伴之以一下长叹!

  然后,令他意料不到的事发生了──那甚至令得他已扬起了的酒瓶,僵在半空,而不是熟练地把酒倾进口中──他听到一个十分动听的声音,也可以肯定,声音出自一个诚挚的心灵,没有任何嬉笑的成分:“唉!你要折磨自己多久?不必再等下去,她已经死了!我告诉你,她已经死了!真不明白──一个生命的消失,竟然会对另一个生命,造成那么大的损害。实际上,每一个生命都完全可以独立生活──”

  声音动听而诚挚,可是所说的话,却又理智得令人心寒。年轻人的喉际,发出了一阵“咯咯”的声响,他有许多疑问,可是都不问,只是道:“有一些人,当感情和另一个人结合在一起之后,就无法单独生活了──”

  那女人的声音听来更轻柔:“这──就叫作爱情,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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