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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我一听到蔡根富重复地讲着那句话,就听得出,他正在用家乡的土话,讲着一句基本上是没有甚么特殊意义的感叹词,在中国江苏省北部,连三岁小孩也会冲口而出的:“辣块妈妈!”

  这“辣块妈妈”中的“辣块”两个字,在苏北的语言中,是“哪里”的意思,但是和“妈妈”凑在一起,却又意义不明,大抵这是一句骂人的话,而中国所有骂人的话,又都喜欢和人家的母亲扯上关系,所以才有这样的一句话。可是这句话又演变成了一种感叹词、惊叹词,可以应用在许多地方。

  例如,在看到了一件前所未见的事情,引起惊叹时,可以使用。又例如,在完成了一件繁重的工作之后,感到心情轻松时,可以使用。再例如,在对付麻烦的事情时,也可以使用。这情形,有点像中国北方话中的“好家伙”、“他妈的”,实实在在,是没有甚么特别意义的。

  看,我在这里解释这句话,已经花去了不少篇幅,可以想象当时,我向一个非洲人、一个法国人,他们对中国语言是毫无认识的,而我要使他们明白,那是何等困难的事!我足足花了半小时的时间,辣块妈妈,总算他们两个人的领悟力强,明白了!

  他们虽然明白了,可是他们的神情,却还相当疑惑,比拉尔道:“你肯定这句话,没有别的意义了?”

  我有点生气:“当然我肯定,我从小就使用这种语言!”

  比拉尔道:“那么,蔡根富不断重复着这个感叹词,是甚么意思呢?”

  我心中已经思索这个问题,所以比拉尔一问,我立时就道:“有几个可能,第一,他当时正因为自己完成了一件甚么事,而感到高兴和心情轻松。”

  奥干古达苦笑道:“他当时杀了许多人,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他一定是有史以来最冷血的杀人犯!”

  我道:“我只是根据这句话的习惯使用法来分析!”

  奥干古达道:“第二呢?”

  我道:“第二,他当时可能是在一种极度的惊愕或兴奋的状态之中,以致他根本说不出旁的话来,自然而然,不断地重复着地自小便使用的语言之中,一句最常用到的话!”

  他们两人都点着头,我又道:“第三,他当时可能有一种极度的仇恨情绪,而当他那种仇恨情绪得到了发泄之后,他不由自主地说着这一句话。”

  比拉尔道:“我不明白你第三点的意思。”

  我想了一想:“我可以举一个实例,使你明白。在我童年,家里的管教相当严,我的祖父,是一个自律极严的正人君子,他决不许子弟讲任何不合礼貌的话。‘辣块妈妈’这句话,不符合上流社会的人使用,所以我们家中的人,都不准说这句话。可是有一次,蝗虫为灾,祖父带着我去看放火烧田,将快可收成的庄稼,和遍天满野的蝗虫,一起烧光,当大火熊熊,烧得成千上万的蝗虫,发出一阵阵焦味之际,在我身边的祖父,竟也脱口而出,一连说了好几遍这句话!”

  比拉尔和奥干古达两人互望了一眼,又深深吸了一口气,齐声道:“我们明白了!”

  我摊了摊手:“可是疑问又来了,蔡根富为甚么怀恨那些人?”

  比拉尔苦笑道:“不知道!”我也苦笑了一下,又继续听录音带,录音带中的一切,在比拉尔的那篇报导之中都说得十分详细,我不必再重复一次了。

  听录音带,是我加入这个小组之后的第一件工作。花了大约三小时。唯一的收获,就是我解释了语言学家所不懂的那句话。可是对整件事情,一点帮助也没有,疑点依然无法得到任何解释。奥干古达道:“你应该休息一下,你的房间在二楼,我已经替你准备好了!”

  我摇头道:“我不需要休息,我想立刻到蔡根富的住所去看看!”

  比拉尔道:“那太容易了,蔡根富的住所,就在二楼,在我和你的房间之间!”

  我呆了一呆,不论我的脑筋多么灵活,一时之间我也无法明白比拉尔的话是甚么意思。比拉尔彷佛很欣赏我的错愕神情,笑了起来,道:“我知道蔡根富的住所十分重要,必须研究他住所中的一切,他本来住在煤矿的职工宿舍之中,我已将他的整个住所全搬到这里来,以便随时进行研究!”

  我瞪着比拉尔:“你是一个大傻瓜,难道你不知道这样做,会失去了可能是极其重要的线索么?”

  比拉尔立时涨红了脸,看他的情形,像是准备和我进行长篇的辩论。但是奥干古达先开口:“我想你应该向比拉尔先生道歉,因为在搬迁之前,曾经拍摄了两百多张照片,房间中的一切,甚至是尘埃,一切可以搬动的东西,都搬过来了,完全照原来的样放好,一切可以说等于没有变动过。”

  我摇着头道:“我保留我的道歉,在搬移过程中,一定会损失甚么,而损失的东西,就可能是我们所需要的!为甚么一定要搬?”

  比拉尔仍然涨红着脸:“如果不将蔡根富的东西搬走,维奇奇煤矿的一千多职工,就拒绝再在宿舍中住下去,这就是主要的原因!”

  我不想再在这个问题上再争论下去,反正搬也搬了。我只是道:“好,我们上去看看再说!”

  比拉尔也不再说甚么,三步并作两步,向二楼走去,我跟在他的后面。到了二楼,是一道走廊,走廊的两旁都有房门,比拉尔在其中一扇房门前停了下来,推开作了个手势,请我进去。我才跨进房门一步,就不禁呆了一呆。房间本来很大,可是已经重新间隔过,间隔成一间大约十二平方公尺大小的房间,附属着一个设备简单的浴室和一个小厨房。

  §第四章 一块像眼睛的煤精

  这当然是依照职工宿舍的规格来建造的。可知比拉尔和奥干古达,真的花了不少心思。

  我首先看到的,是墙上所贴的两幅年画,年画已相当残旧了,一幅是胖娃娃抱着一条大鲤鱼,一幅是财神。这正是中国民间最普通的年画。看它们残旧的程度,可能是不知道多少年之前,蔡根富带来的,一直珍而重之地保管到现在。

  房间有一张床,床上的被子折得很整齐,离床头不远处是一张书桌,书桌旁,是一只书架。书架上的书不多,我走过去约略看了看,几乎全是“怎样自修法文”这一类的书,都翻得很旧。而另有一部份,是有关煤矿技术的书,却一望而知没有怎么翻阅过,可能是蔡根富的程度,还够不上看这类书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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