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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两人这时藉酒壮胆,一商量,不管是鬼是神,只要和天禄老爷有关,总该去看一下。

  所以,他们就挺胸直行,虽然在进了院子之后,不免你推我让一番,但总算走近了书房的窗前。而这时,他们的酒也醒了,只觉得夜凉如水,天气本来绝不冷(那是一个热带国家),可是他们却觉得身上阵阵生寒。各种嘈杂声自书房中传出来,两人几乎又想打退堂鼓了,其中一个忽然“福至心灵”,大声道:“你看,书房里亮着灯,当然不会是鬼!哪里有鬼来生事,还要着亮了灯的道理。”

  虽然鬼来闹事究竟是何等模样,能说得上来的人还真不多,但传统的说法中,鬼和灯光,总扯不上甚么关系。

  两人胆子又大了起来,咳嗽着,自己弄点声音出来壮胆,走向书房的窗子。

  胆子较大的那个走在前面,窗子内是厚厚的窗帘,透过窗帘,彷佛可以看到书房之中,人影幢幢,有着不少人,但十分恍惚,绝看不真切。

  一个先来到窗前──他们不走向门口的原因,是怕老爷叱责,因为昨晚他们听到过老爷的声音,他们准备先在窗缝中向内窥视一下再说。

  到了窗前,两人分头寻找隙缝,想看到书房中的情形,一个找了片刻,找不到可以看到书房中情形的所在,抬头向另一个看去,恰好看到另一个脸贴在窗上,隔着玻璃,玻璃内垂下的窗帘,忽然掀起了小小的一角。

  有了那掀起的一角,足可以使另一个仆人看到书房中的情形,但由于他的脸紧靠在玻璃上,别人看不见。

  (那情形,就像是费勒通过门上的小窗子看到病房中的情形,而我看不到一样。)

  也就在那一剎间,那向内看去的仆人突然一挺身,喉际发出了可怕之极的声响,双眼发直,身子僵硬地转了过来,像是中了邪。在他身边的那仆人一见,自然大吃一惊,慌乱之中,才将同伴扶住,发现那掀起的一角窗帘,重又垂了下来,他无法看到书房中的情形。

  而就算那角窗帘没有垂下,他说得很坦白,他也决计不敢去看一看。因为同伴已经在一看之下,吓成了那样,叫人扶住了之后,身子发颤,双眼翻白,牙关紧咬,口角白沫乱吐。

  那仆人把吓坏了的同伴横拖倒拽而出,一面大呼小叫,惊动了不少人,七手八脚,煮姜汤,撬开吓昏过去的那个人的嘴巴,灌了下去,等等;陈三自然也起身,一听说,和几个大胆的人到书房去,书房却已乌灯黑火,一点动静都没有。虽然人多,可是有一个被吓成了这样的人在,谁也不敢进书房去看看,只好等天亮再说。

  一直到天亮,那吓昏过去的仆人,看来不像有性命危险,可是却醒不像醒,昏不像昏,喉际发出怪异的“咯咯”声响,双眼发直,情形和费勒相仿,陈三等人认定那是见鬼撞邪的结果,用了不少土法子,包括杀鸡取血、燃烛焚香等等,也未见有效。

  天明之后,光天化日之下,人的胆子总比较大一点,陈三纠合了五七个身强力壮的男仆,拿着粗大的棍子,走近书房,各自吆喝一声,撞开了书房门来,只见正如那仆人所说,书房中凌乱不堪,像是遭到过彻底的搜寻。

  一连两个晚上有这样怪事,再加上有一个人吓得口吐白沫昏厥,那还不是闹鬼吗?

  陈三经验丰富,见多识广,吩咐大量购买香烛纸钱,在书房外的院子中,烧了整整一个下午。烧得纸灰飞舞,又请了一班僧人,念经一直念到天黑──天黑之后,多半是那班僧人自己害怕,所以托辞走了。

  陈三和几个人也不敢在院中逗留,退了出来,只是虚掩了进院子的门。等到午夜过后,人人都听到书房之中,有各种各样的声音传来。

  没有人敢进去察看究竟,陈三的责任心重,在虚掩的门缝中向内张望了一下,看到书房的窗中,有灯光透出来。

  同时,他听到有人在说他听不懂的话,声音却经过好几个人证实:十足是少爷的声音。此所以陈三不能肯定鬼魂是老爷的还是少爷的。

  这时,陈三自然也知道了郑保云的失踪,他想到的只是郑保云已遭了不测,所以才会魂兮归来。

  等到把“闹鬼”的经过全部了解清楚,也看了看那昏厥的仆人,吩咐不必再在他身上淋黑狗血,将他送到医院去之后,我不禁呆了半晌。

  我当然不会认为那是“闹鬼”,事情其实很简单,一连三晚,有一些人在书房中,翻箱倒箧,在找寻着不知甚么东西。

  怪异的是,这些人绝不掩饰自己行为,弄出惊人的声响来,他们为何如此?是有所恃,恃的又是甚么?他们所恃之一,自然是他们有突然来、突然去的本领。所恃之二,是就算被人发现了,他们也不怕,看到他们的人,只看了一眼,就被吓成那样子。

  我可以肯定那些人,一定和郑天禄、郑保云父子有关系,有人曾听到过郑天禄的声音,也有人听到过郑保云的声音。郑天禄早已死了,只怕是声音相仿,郑保云失踪了,是不是正和那些人在一起呢?

  那些人的样子,或者他们的行动,一定骇人之极,我相信费勒在病房中看到的,那仆人在书房中看到的,都是骇人之极的景象,极度不可思议,不然,不会一看之下,就把人吓成这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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