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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孙:(怒喝)公元——

  李:(有点恼怒)俺可不记得公元,是民国九年,对哩,民国九年,俺那年,刚刚二十岁,俺是属……(想不起来)……

  杨:老大爷,别算你属甚么,展大义他……他……(声音有点发颤)他是怎么死的?

  李:(用手指着心口)叫人在这里捅了一刀,杀了的,俺奔去看他,他两只眼睛睁大,死得好怨,死了都不闭眼——

  杨:(身子剧烈地发着抖)他……死在甚么地方?

  李:死在南义油坊里,俺到的时候,保安大队的人也来了,还有一个女人,在哭哭啼啼,俺认得这女人,是镇上的“破鞋”。

  杨立群又按下了暂停掣,问我:“你知道‘破鞋’是甚么意思?”

  我有点啼笑皆非:“快听录音带,我当然知道!”

  “破鞋”,就是娼妓。杨立群可能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名词,所以才觉得奇怪。而且我也可以肯定,那个在哭哭啼啼的“破鞋”,一定就是翠莲。翠莲的造型,在刘丽玲第一次向我提及之际,我就知道她不是“良家妇女”!

  杨立群笑了一下,笑容十分奇怪,道:“破鞋,这名词真有意思。小展也算是可怜的了,他所爱的,是一个……一个……风尘女子!”

  杨立群对小展和翠莲当年的这段情,十分感兴趣,他又道:“小展是一个甚么都不懂的毛头小伙子,翠莲却久历风尘,见过世面,卫先生,你想想,这两个人碰在一起,会有甚么样的结果?”

  我闷哼了一声,不予置评,而且作了一个手势,强烈的暗示他,别再在这个问题上兜圈子,还是继续听录音带好。

  可是杨立群却极其固执,还是继续发表他的意见:“那情形,就像是猫抓到了老鼠,小展一直被玩弄,直到死。”

  杨立群在这样说的时候,面上的肌肉跳动着,现出了一股极其深刻的恨意。我看了心中不禁骇然。

  第一次遇到杨立群,我就看出,杨立群有严重的精神病。在精神病学中,很常见的病例是“精神分裂症”。而杨立群的情形,却恰好与之相反。我不知道精神病学上,以前是不是有过杨立群这样特异的例子,只怕也没有一个专门名词。所以,只好姑妄称之为“精神合并症”。

  杨立群的症状是:他将他自己和一个叫作小展的人,合而为一了!小展的感情,在他身上起作用。小展叫一个女人杀死,临死之前,心中充满了恨意。而这种恨意,如今在杨立群的身上延续。

  本来,这只是杨立群一个人的事,大不了是世上多了一个精神病患者而已。我那时由于不知道事态这样严重,向杨立群讲了刘丽玲的梦。

  那使得杨立群知道,杀小展的翠莲,就是某一个人。

  既然在精神状态上和小展合而为一,他自然也会将翠莲和刘丽玲合而为一。那也就是说,如果他知道了刘丽玲在梦中是翠莲,或者说,他知道了刘丽玲的前生是翠莲,那么,会对刘丽玲采取甚么行动?

  毫无疑问:报仇!

  这种推论,看来相当荒诞,但是在杨立群如今这样的心态下,却又极其可能成为事实。

  我庆幸只说了刘丽玲的梦,而未曾讲出做梦的是甚么人,我也相信,杨立群没有机会找出做相同的梦的人是刘丽玲。

  当时,我听得杨立群这样讲,一面心中骇然,一面觉得有必要纠正一下他的这种想法。我想了一想:“杨先生,你心中很恨一个人?”

  杨立群的反应来得极快:“是的。那破鞋!我曾这样爱她,迷恋她,肯为她做任何事,可是她却根本不将我当一回事,她杀了我!”

  我听得杨立群咬牙切齿地这样讲,简直遍体生寒。我道:“杨先生,你弄错了,那不是你,那是小展。”

  杨立群陡地站了起来,然后又重重坐下,指着录音机:“听完之后,你就可以肯定,以前确然有这件事发生过。”

  我点头:“我同意。不必听完,也可以肯定。”

  杨立群一字一顿,说得十分吃力,但也十分肯定:“我就是小展,小展就是我!”

  我瞠目结舌,无话可说。我的反应还算来得十分快,我停顿了极短的时间,就道:“你这种想法,是一种精神病——”

  我的话才讲到一半,他就十分粗暴地打断了我的话头:“我就是小展,小展就是我!”

  他又将他的心态表达了一遍,接下来他所说的话,更令我吃惊。

  杨立群道:“而且,我假定在梦中是翠莲的那个人是女人,我还不知道她是谁,只好暂时称她为‘某女人’,这个‘某女人’就是翠莲,翠莲也就是某女人!”

  杨立群在这样讲的时候,直瞪着我,紧紧握着拳,令得指节骨发出“格格”的声音,看来,我如果是女性,就有可能被他当作是某女人了。

  我吸了一口气,试探着问道:“我问你一个问题。”

  杨立群冷笑了起来:“我知道你想问甚么。”

  我“嗯”地一声,杨立群立时接下去道:“你想问我,如果见到了某女人,会怎么样,是不是?”

  我无话可说,只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点点头,表示我的确想这样问。

  杨立群陡地笑了起来,他的笑声,听来十分怪异,像是他已经报了多年的深仇大恨一样,有一股极大的快意。他一面笑着,一面高声叫道:“要是叫我遇上了某女人,要是叫我遇上了她,那还用说,某女人曾经怎么对我,我也要怎样对她。”

  当杨立群在高声纵笑和叫嚷之际,我的全副注意力都被他吸引,以致未曾觉察到就在那时候,白素已经用钥匙打开大门,走了进来。

  我一直瞪着杨立群,杨立群也一直瞪着我,我们两人都没有发现白素的进来。要不是白素先开了口,我们可能很久都不知道。

  白素的声音十分镇定:“那个‘某女人’,曾经对这位先生,做了些甚么?”

  白素显然是听到了杨立群的高叫,才这样问。杨立群精神极其不正常,白素的话,令得我和杨立群都陡地震动了一下,杨立群立时向白素望去。眼光之中,甚至充满了敌意。

  我忙道:“这位是杨立群先生,这是白素,内人。”

  杨立群“哦”地一声,神态恢复了正常,向白素行礼,白素伸出手来,和他握了一下。杨立群向我望来,低声道:“卫先生,向你说一句私人的话。”

  白素十分识趣,一听到杨立群这样讲,立时向楼上走去,一面走,一面回过头来向我说道:“我拿点东西,马上就走,门外有人在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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