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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白素道:“令堂刚才才开始说没有多久,你就离开,她一直不停对卫斯理说了许多她的经历,难道你就不想听一听?”

  我听得白素这样说,立刻道:“是啊!我相信她所说的一切,有许多是你从来都不知道的事实!”

  于是陡然激动,道:“完全不是事实!完全是她的妄想!她甚么古怪的妄想都有!我不要听!你们快走!”

  她的这种态度,真令人想过去打她两个耳光,白素很耐心,道:“我虽然和你一样,也有许多没有听到的事情,可是我相信,她说的是事实,不是妄想。”

  于是冷笑:“关于她的过去经历,我再清楚不过——在运动中清查她的历史,资料齐全,我是研究现代史的,她的数据正是我研究的主题,我怎么会不清楚!”

  于是如果不是这样说,我还真没有办法反驳,她既然提到了所谓“个人历史资料”,我就有话可说了。

  所谓“个人历史数据”,是组织中所有成员都有的一种人事档案数据,由组织持有,作为决定这个成员是不是可信任、可重用的根据。

  个人历史数据的组成,以个人向组织坦白交代为主,例如出身成份、祖宗一代、从儿童开始的经历,都要交代得清清楚楚。组织照例要进行许多次的查询,然而也并不代表组织就此相信了你自己的陈述,在有必要的时候,还会成立调查队,到你的出生地点、成长地点去调查,以对证你自己所说的一切是不是真实,还是对组织有所隐瞒。有许多参加组织已经几十年,地位很高的人物,忽然变成了罪人,这种调查,功不可没——因为这种调查,往往可以发现自称是贫农出身的人,原来是地主成份,一直在欺瞒组织,当然就罪大恶极。

  这只是普通的情形。像赛观音这样的人,组织对她当然更加注意,相信在这几十年来,各种各样大大小小的运动之中,她都是组织要求把她个人历史数据交代清楚的对象,在不知道多少次反复追查的过程中,她的个人资料,确然可以当成历史来研究。

  于是自称对赛观音的历史再清楚不过,当然是她有机会接触赛观音个人历史资料的缘故。

  同时我也想到,于是对她母视的厌恶,当然是源自赛观音在大大小小的运动中,都是被清查的重点对象——作为被清查对象的女儿,她要忍受种种歧视和不正常的待遇。组织还必然会想在她身上了解审查对象的言行有没有对组织不利之处,一直到了连她最崇拜的父亲也受到了牵累,她所忍受的痛苦,不是亲身经历,实在难以想象。

  所以她才会对母亲反感——她把这一切都归咎于她母亲的出身,而不知道这种把出身决定一切的制度才是罪魁!

  她无法有正确的认识,是因为她从小到现在,都生活在那样的环境中,思想范围当然也就只能那样。

  这是这种人的悲剧——更可悲的是这种人自己完全不知道这是悲剧!

  我当时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你以为根据个人历史资料,就很了解令堂的过去了?你以为她会把一切都告诉组织?”

  于是的脸色难看之极:“如果经过了那么多次审查,她还一直在欺骗组织,那她就是不折不扣的叛徒,我对她的过去,更加没有兴趣知道!”

  我冷冷地道:“她当然有欺骗组织的行为——她保留了一个天大的秘密,相信这个秘密和组织有重要的关系,你难道不想深入研究?”

  于是笑起来,笑声听起来很可怕,她道:“她到死也还没有说出那个秘密来,如何深入研究?”

  我这时候已经有了一定的如何深入研究的想法,所以对她的这个问题,我可以立刻回答。我道:“她在说到正题之前——也就是快要说出秘密之前,说的是她上吊自杀获救,要深入研究,就可以从那件事开始。”

  于是听到我这样说,瞪大了眼睛,像是听到了世界上最荒谬的事情一样,怔了一怔之后才道:“她自杀?上吊自杀?她怎么会自杀?她为甚么要自杀?”

  从她发出了这一连串的问题来看,她显然对赛观音的过去,一无所知,真不知道赛观音一直以来,向组织“坦白交代”了一些甚么数据来胡弄组织,想来很是可笑。

  赛观音为甚么要自杀,说来话长,我只好道:“就是因为那场山洪暴发——”

  刚才就是说到了山洪暴发,黄蝉突然出现,没有继续下去。这时候于是十分恼怒,提高了声音:“甚么山洪暴发!那和她要自杀有甚么关系!”

  我道:“组织把一群烈士和重要人物的孩子交给她负责照顾——”

  我才说到这里,于是就脸上变色,又惊又怒,竟然向着床上赛观音的遗体顿足骂道:“你真是不知轻重至于极点!这是国家最高绝顶机密,你怎么能够随便对人说!”

  我冷笑:“她不是随便对人说,而是在经过了几十年考虑之后才决定对我说的,而且她要对我说的机密,远不止此!”

  于是喘着气,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我又道:“譬如说,在山洪暴发之后,她负责看顾的所有孩子全都死了——她就是为了这个,才要上吊的,不知道她后来又如何欺骗了组织?”

  于是刚缓过气来,又听得我这样说,她厉声道:“卫斯理,你他妈的在放甚么屁!”

  本来于是不但秀丽无俦,而且举止斯文,言语优雅,这时候她居然自然而然口出粗言,由此可知她心中对我的话反感的程度是如何之甚。

  她骂了一句之后,急速地吸了一口气,又喝道:“滚!你们全替我滚!”

  她口出恶言到了这种地步,我也很生气,可是白素在这时候,用力拉了拉我,道:“好,我们走,要是你感到有需要,可以来找我们——反正你来过。”

  她说着,拉了我就走,一直到我们来到了电梯口,才看到葫芦生依依不舍,一步一回头,走了过来。

  白素嫌他走得慢,过去拉他进了电梯。

  白素表现如此急忙要离开,我知道必然有她的道理,所以我并没有反对,我们出了医院,我问:“我们到哪里去?”

  白素的回答简单之极:“回家。”

  白素决定回家,我们就回家。在回家的过程中,葫芦生一直在伤心,我就将赛观音的叙述,讲给白素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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