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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点了点头,都知道在这个问题上,我们只好吃瘪,因为我的表现确然不对头——没有为科学发展而献身的高尚情操,只关心复制人被利用,是不是会对自身造成不利,非常自私。杜良指责有理。

  错了就是错了,我勇于认错,吸了一口气,道:“对,你说得很对,我确然只顾了事情是不是对自己会有伤害,这是一个普通地球人的正常反应。我正是一个普通的地球人,并没有认为自己有任何超越普通地球人之处。”

  我说得十分诚恳,杜良显然没有料到我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神情讶异,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

  白素在这时候道:“给你料中了卫斯理的缺点,你才能达到将卫斯理骗来的目的,当然是要他来了,做些事情。现在他来了,我也来了,究竟要我们做甚么事情,应该到了可以说出来的时候了。请问:有何指教?”

  白素没有再在观念的正确和错误上和杜良纠缠,直接要杜良说出事情的中心关键,是很聪明的作法。

  只要杜良不回避这个问题,我们就可以知道他的真正目的,也可以清楚了解自己的处境,知道杜良是不是会要求我将头切下来供他做研究——老实说,如果他有这样的要求,我没有伟大浪漫到这种程度,当然不会答应。

  (干将为了铸成绝世宝剑,跳入铸剑炉。)

  (哥白尼为了坚持自己的发现,而宁可被火焚烧。)

  (他们都是伟大而又浪漫的例子。)

  (我不是,我尽管对生命的观念很有些与众不同之处,可是没有超脱到这种程度。)

  (所以杜良究竟要求我做甚么,非常重要。)

  杜良吸了一口气,想了一会,才道:“好,现在事情已经挑明了,说话就容易许多,不过我还是要从头说起,你们才能够明白,现在虽然多花些时间,却可以避免误会。”

  一直不出声的亮声,这时候来不及帮腔,道:“是啊,有了误会,事情就更不好说?”

  他用了一个“更”字,说明事情就算完全顺利,也“不好说”之至,由此可知,杜良的要求,必然会非常令我为难。白素向我望了一眼,伸手在颈际划了一下,她意思是:不会是要将你的头切下来吧?

  我刚才不止一次想到过这一点,白素还这样表示,我只好连连苦笑。

  杜良急速地来回走动,还没有开始说,亮声打开一个柜子,推出一架酒车来,替我们倒酒,那酒颜色深浓,酒香扑鼻,我当然无心欣赏,只是大口吞下,等杜良开口。

  杜良停了下来,神色严重,望着我,过了一会,才道:“首先要解决的问题,是:你的态度,有没有改变。”

  我有点明知故问——因为我知道他所说的,我很难回答,需要争取时间来考虑,所以才这样做。我问道:“我的甚么态度?”

  杜良了一口气:“我必须借重你的复制人!”

  他的说话十分直接,我没有立刻回答。我到勒曼医院来,目的是为了阻止杜良用我的复制人,而且要设法令我的复制人不再存在。

  如果为了本来的目的,就很容易响应杜良的话。可是经过刚才的一番争论,和杜良对我的指责,使我感到因为我的阻止,而成为这样空前伟大的科学研究的障碍,无谕如何说不过去——刚才我也因此认错。

  既然已经认识到了错误,当然就没有理由再反对杜良用我的复制人了。

  可是一想起我有一个复制人,在那里被人当成了实验室中的白老鼠,心中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又涌了上来。

  而且我前来勒曼医院的目的,被杜良一番话就打消了,虽然我承认道理在杜良那一边,可是总觉得事情就此解决,很有些不对头。

  所以我很难立刻干脆响应杜良的话,还是希望拖延一些时间,我略想了一想,道:“那要看你拿他来作甚么——如果有类似上次那样‘不愉快’的情形,我需要郑重考虑。”

  杜良将他上次知识转移工程,形容为“不愉快”,主要是指将姚教授的头部切下来而言。

  这时候我这样说的意思,自然是在问杜良,在“借重”我的复制人时,会不会也有将复制人头切下来这类的行动。

  我很知道,这样说其实没有意义,因为发生在复制人身上的事情,只要他们不说,我完全没有知道的可能,杜良这时候的承诺,等于空话——除非我完全相信他的人格,然而偏偏在这方面我持保留的态度,我一直觉得杜良行事鬼鬼祟祟,据他的说法是为了避免受到像我这样的人的干扰,我却觉得不会那样简单。

  杜良听了我这样说,干笑了几声,道:“复制人被勒曼医院制出来,是作为甚么用途,你不会不清楚吧。”

  我苦笑——我当然清楚。复制人是“后备”,勒曼医院根本没有将复制人当成生命,在勒曼医院看来,复制人只是一些可以被利用来作为移植医疗之用的器官而已。

  我曾经就这个问题,和亮声发生过争论,亮声举了一个我至今无法接受的例子来说明他们的观点。

  亮声在开始的时候说:“输血,是现代医学中非常普遍使用的医疗方法。血液放在血库之中,等候随时使用,这情形就像复制人随时等候被使用一样。”

  我记得当时说了一句粗话,大约是“放你的屁”之类,反驳道:“那怎么可以相提并论!复制人是活生生的生命!”

  亮声肯定是早就知道我的回答会是这样,他立刻回答:“血库中的血液,也是活的,也是生命——亿万血球,都是活生生的生命!”

  我挥手:“强词夺理,至于极点!”

  亮声道:“所谓‘理’,其实只是观念而已——从众生平等的观念来看,一个红血球的生命和一个人的生命平等。”

  我当时哼了一声,拂袖而去,觉得这种说法,简直不可理喻。后来平心静气想了一想,感到至少亮声所说,由于观念不同,所以形成各人心中的“理”不同。

  在观念不同的人之间,“理”的标准自然也大不相同,没有甚么可以争论的。

  所以杜良这样问我,我用哼了一声,作为回答。

  杜良道:“可是我不会将复制人当成后备,我要将复制人作为知识转移的对象。刚才你看到过你的复制人的脑电波形,尽管你不知道详细内容,也应该可以接受我的结论:他最适合作为知识转移的对象,在对他进行知识转移工程时,不必要有上次那样将人头切下来的这种不愉快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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