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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


  我本来是出言在讥讽他的,以为他听了之后,一定会生气。可是出乎意料之外,他突然之间,双眼之中,射出异样的光采,张开双手,神情又高兴又激动:“真了不起,我早知道你是一个了不起的人,所以我早就要来找你了。唉,鄂斯曼,现在又有谁能将这个姓氏,和煊赫了将近七百年的王朝联系在一起?历史湮没了一个王朝,甚至也湮没了一个姓氏。”

  他说得极其伤感,那不禁使我发怔,我道:“阁下是鄂斯曼王朝的……”

  但丁.鄂斯曼立时点了点头:“到目今为止,最后的一个传人。”

  我怔了一怔,一时之间,不知是放声大笑好,还是同情他的好。土耳其的鄂斯曼王朝,在历史上的确曾喧赫一时,但是自从一九二二年,土耳其革命成功之后,这个王朝已经覆亡,从来也未曾听说过还有甚么传人。眼前这个人,却自称是这个王朝的末代王孙。

  我实在不明白他何以一定要坚持自己这个身分,这个身分,对他来说一点意义也没有。或许,他揽镜自照,可以称自己一声“王子”,甚至于封自己为“皇帝”。

  然而,世上不会有人承认他的地位。俄国沙皇的小女儿的真假问题,曾经引起争论,那是因为俄国沙皇在国外的巨额财产的承继权,冒充者有实质利益可得之故。而冒充鄂斯曼王朝的末代王孙,真不知道会有甚么好处。

  本来,我对这个人相当欣赏,因为他外表上看来,那种冷漠的、傲然的自信,很给人好感,可是这时听得他这么说,不论是真是假,却都叫人鄙夷。

  我还算是厚道的了。不忍心太伤对方的自尊。所以,我在听得他这样说之后,只是“哦”地一声:“那你得快点结婚生子才对,要不然,就没有传人接替你这个王朝了。”

  这句话中的讽刺意味,是谁都听得出来的。我一面说,一面已作了一些防备,怕他突然翻脸,老羞成怒,兜心口打我一拳,或是将酒向我脸上泼过来。谁知道他听了之后,竟然对我大生知己之感,长叹一声:“说得是,只是可惜,虽然每一个人都在做,但是对我来说,却并不容易。”

  但丁的这种反应,令得我不能再取笑他,我也不想再在他的身世上纠缠下去,只好转移话题:“你刚才好像说过,你有事情要找我?”

  但丁点点头:“是。”

  我向他举了举杯:“请问,有甚么事情?”

  但丁的神情变得严肃而神秘,他的身子向前俯来,直视着我,一副将有重大事件宣布的样子,声音也压得十分低,保证除了我之外,再也不会有第三者听到:“我知道你的一些经历,对应付特别的事故能力十分强,所以你是我合作的对象。”

  对他的这种态度,我觉得好笑:“合作甚么?抢劫这个珠宝展览会中的陈列品?”

  我这句话一出口,但丁陡然之间,爆出一阵轰笑声来。他刚才还鬼头鬼脑,一副神秘莫测的样子,突然那么大声笑,而且他还是和我相隔得如此之近,那不禁令我吓了一大跳。

  酒吧中的人虽然不多,但是他的轰笑声来得实在太突兀,不但令得酒吧中所有人都向他望来,连在酒吧门口经过的几个人,也错愕地探进头来,想知道究竟发生了甚么好笑的事情。一时之间,场面变得十分尴尬,我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刚才那一句话,究竟有甚么值得大笑之处。

  但丁笑了一阵,觉察到了自己的失态,止住了笑声,又压低了声音:“这里──好像不是很方便说话,而且我还有一点东西给你看,换一个地方?”我心急想知道这个自称为末代王孙的人,究竟一早就想找我,是为了甚么,反正我也没有别的事,要送请柬给金特,又是明天的事,是以我无可不可地点了点头。但丁道:“你的房间还是我的房间?”

  我不禁苦笑,这句话,在酒吧之中说,通常是男女之间勾搭用的;而但丁却一本正经地这样问我,我只好答道:“你不是说还有东西给我看么?那么,就到你的房间去好了。”

  但丁笑了一下:“东西我带在身上,就到你的房间去。”

  我向他身上看了一眼,他穿着剪裁十分合体的衣服,质地也相当名贵,可以看得出他的生活并不坏。自然,我看不出他身上有甚么特别的东西在。

  我在账单上签了字,和但丁一起离开,来到了我的房间中,才一进房间,但丁就向我做了一个相当古怪的手势。

  一时之间,还不知道他这个手势是甚么意思,只好傻瓜一样地瞪着他。他又做了一遍,我还是不明白,只好道:“请你说,我不明白你的手势。”

  但丁将声音压得极低道:“你房间里会不会有偷听设备?”

  我给他问得啼笑皆非。难怪我刚才看不懂他的手势,原来他的手势,代表了这样一个古怪的问题。

  我没好气地说道:“当然不会有。”

  但丁却还不识趣地钉了一句:“你肯定?”

  我实在有忍无可忍之感,大声道:“你有话要说,就说。没有话要说,就请!”

  我心中暗忖,自己不知道倒了甚么楣,碰到了这样的三个人:金特根本不讲话,就算说了,也只是几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字,还得花一番心思去猜他想表达甚么。乔森呢,语无伦次。而这个但丁,却啰唆得连脾气再好的人,都无法忍受。

  但丁不以为忤,笑了一下,还在四面张望,察看是不是有窃听设备。总算,他感到满意了:“卫先生,刚才我听你说,抢劫这个珠宝展览中的陈列品,我实在忍不住发笑。”

  我翻着眼:“那有甚么好笑的?”

  但丁挥着手,又现出了好笑的神情来:“这个展览会中的陈列品,算得了甚么。”

  我怔了一怔,但丁说得认真,口气之大,难以形容。珠宝展览的展品,还未曾陈列,放在银行的保险库中,如何从保险库运到会场来,已经使得乔森伤透了脑筋,而各参展的珠宝,从世界各地集中到纽约来的时候,保安工作的阵仗之大,史无前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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