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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对于这样一个传奇人物(尤其他死后还出了那样的奇事),我自然对他的早年生活的情形,也十分有与趣,我问了好几个问题。

  经我一问,老太太的兴致更高了,她不断地叙述着她丈夫以前的事。这些事与以后的事情意料之外的发展,是有相当程度的关系,所以,我将老太太的话,归纳起来,成为郑天禄先生(郑保云的父亲)的一个小传。只在这个小传中,是看不出甚么来的,但如果将这个小传保存起来,和我以后记述的事情对照起来,就可以看出,这个小传极耐人寻味。

  郑天禄很小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家乡到外洋去。那年,他究竟多少岁,没有人知道,他家乡的人,也不知道他是哪一家的子孙,只知道他在菲律宾发了财回来那年,是二十四岁。他操着家乡的语言,立时有很多人争着认是他的长辈。

  他究竟是甚么人家的孩子,一直没有人知道,但一定是这条村的人,是不会错的,因为在福建北部的山区中,那是些偏僻的乡村,几乎每一个村的语言,都是有差别的。

  郑天禄回家乡来的目的是娶妻子,这件事,轰动了整个山区,几十里外都有人争着来说媒,可是郑天禄娶妻的条件却十分怪,他不要姑娘好看,也不要姑娘的家世好,而要他自己看过。

  他看姑娘家的时候,戴着一副奇形怪状的眼镜,很大,会放光(关于这一点,老太太无论如何说不出那眼镜是甚么形状来),他拣了足足一个月,才拣中了老太太,老太太家中十分穷困。

  郑天禄拿钱出来办喜事,办好喜事之后,又住了一个来月,才带着老太太离开了家乡。

  郑天禄只有一个儿子,就是郑保云。郑天禄从来也不生病,只有一次,老太太忽然发现他身子发烧,请来了一个西医,逼着他看,可是那西医却不知为甚么,药方也没有开就走了。

  郑天禄有着料事如神的本领,他的钱也越来越多。

  由于他只有一个儿子,是以老太太曾劝郑天禄多讨几房妾侍,但郑天禄不答应,老太太便讨进门来,他却连望也不向那些妾侍望一眼。(老太太讲到这里的时候,其词若憾矣,实乃深喜也)。

  郑天禄的确有过人的预见力,那是老太太一再强调的一点,老太太还举了许多日常生活中,郑天禄有预见力的例子,来作证明。其中有好几点,是郑保云也点头证明确有其事的。

  由于老太太举的例子十分多,我自然不能一一尽录,一般来说,郑天禄似乎有一种超特的能力,使得他能知道七八天之后将会发生的重大的事故。

  我在听完了老太太的叙述之后,心中当时只有一个疑问,于是我将这个疑问,提了出来。

  我问道:“老太太,照你所说,郑先生是没有他的家人的了?何以他是你们村中的人,却会一个亲人也没有呢?”

  老太太道:“我也不知道,或者,是他的亲人早已死完啦,乡下日子,死人容易啦!”

  我没有再问下去,因为再问下去的话,我找不出适当的、有礼貌的话来发问,我觉得郑天禄有一点来历不明。他的身世根本没有人知道,而他只不过凭着一口土话,就被村里的人认定了他是这个乡村出去的,而且,多半也为了那时候的郑天禄已经发了财。

  我也会讲那种方言,如果下点功夫的话,我也可以将这种方言学得十全十美,若是我去冒认自小从村子离开的人,村人也会相信。

  如果说郑天禄来历不明,在郑老太太面前,那当然是极不礼貌的事。而我终于未曾问出来的更主要原因,是我想不出郑天禄要假冒那个村子村民的原因。他假冒了村民,若是为了去娶当地一个穷人家的女儿做妻子?那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

  在那一天中,我整天都成了老太太谈话的对象,老太太对我十分有好感,还问我结了婚没有,看来大有替我做媒的意思。

  在那一天中,我几乎没有机会和郑保云讲话,一直到晚上,老太太睡着了,我才向郑保云:“冷藏库中,没有甚么事发生?”

  “没有,”郑保云回答:“真奇怪,‘他’看来真的死了,流出了那滴液体之后,‘他’就死了,这究竟是甚么缘故?这实在太奇怪了!”

  §第五章 异乎寻常的尸体

  在日间,我没有对老太太提出来的疑问,此际,我却对郑保云提了出来,我道:“郑先生,你不觉得你老太爷的身份很神秘么?”

  郑保云倒很肯接受事实,他点了点头:“是的,我也以为他很神秘,而且,在他活着的时候,有很多异乎常人的地方,他几乎从来不生病,他一生之中,只有过一次和医生接触的机会——那是我母亲说的。”

  我道:“而且,那一次,医生是逃离去的,我相信一定是被他用十分难堪的话骂走的。”

  郑保云笑了起来:“我猜想也是那样,因为他骂起人来,十分厉害,每一个人都怕他,他像是知道每一个人心中的隐私。”

  我又道:“那么,你以为,他死后在他尸体上的变化,是不是和他生前异于常人这一点有关呢?”

  郑保云想了一想,才道:“那要等到尸体解剖之后才能有答案。也许,我们永远得不着答案。”

  我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他的话。以后的两天航程中,我们几乎每隔一小时就到冷藏库去看“他”一次。“他”相当平静,不再有任何动作。

  终于,到达了目的地,郑保云先派人送他母亲上岸去,然后,将“他”用油布包了起来,和我两人,亲自押运着,到他的私人解剖室去。

  他的私人解剖室是在市郊,路途相当远,大约是二小时的车程,菲律宾的天气酷热,车厢中虽然有冷气,温度也相当高。

  在车行一小时之后,我和他两人,都有点忍不住油布包中所发出来的异味。

  郑保云将车子的速度提得更高,一面喃喃地说,如果不是怕自己的行动被人知道,一定利用直升机,可以快得多了。

  又过了一小时,异味越来越甚,已到了我们两人都无法忍受的地步,我们不得不打开车窗子来。可是那样一来,却更糟糕了,因为车厢中的气温更高了!

  那异味自然是因为尸体变坏而发出来的,而尸体变坏,则是因为气温高的缘故,车窗一开,无异是加速尸体的变坏,可是我们却又没有别的办法可想!

  等到车子终于驶进了一个绿荫遮蔽,十分美丽的园子之际,我们两人都感到胃部阵阵抽搐,因为那种气味,实在是太难闻了。

  车子一停,便有几个人奔了出来。可是那几个人一奔到车子旁边,便呆住了,脸上现出了奇形怪状的神情来,当然是因为他们也闻到了那难闻的臭味之故。

  郑保云和我,一齐打开车门,冲了出去,郑保云大声喝道:“站着干甚么?快将那油布包搬进解剖室去,那是我——得来的一具尸体!”

  那些人既然是在解剖室中工作的,对于尸体自然不会太吃惊,可是腐臭的尸体,并没有解剖的价值,是以他们的脸上,仍然充满惊讶的神色,他们将油布包从车中抬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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