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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没有呼吸,没有脉搏,那么,那当然是一个死人!但是这个“死人”,却从板床上站了起来,他竟然会行动,那么,他是甚么,他是僵尸,我被僵尸抓住了肩头!

  我实在没有法子不大力呻吟,我经历过不知多少怪异的事情,但是被僵尸抓住了肩头,那却是不但未曾经历过,而且连想也未曾想到过的事!

  人的想象力不论多么丰富,但是都脱不了生命的范畴,人死了,也就甚么都没有了。可是如今,一个死人,却抓住了我的肩头,这是超乎生命范畴以外的事,这种事给我的恐惧感觉,难以形容,我除了张大口,发出可怕的呻吟声之外,根本没有法子做别的事,我甚至混乱到了以为我一定死在僵尸的手中了!

  那一段时间──自我发现了那老者没有呼吸,没有脉搏开始──大约只有半分钟,但是那半分钟的时间,在我的感觉上,却像是经历了一个世纪!

  突然之间,我听得郑保云发出了一声怪叫,我还不及定过神,向他看去间,他已然向前直冲了过来,重重地撞在我的身上。

  那一撞,令我的身子,向后疾倒了下去,也令得我昏乱的神智,突然清醒,我在地上,一个翻身,用力一扯那老者的手腕。只听得“嗤”地一声响,令得那老者的手,离开了我的肩头。

  但是,那老者的五指是握得如此之紧,是以当他的手离开我的肩头之际,将我的肩头上的衣服,抓下了一大片来。我的肩头上,仍然十分疼痛,但是我总算已摆脱了他,我手在地上一按,一个打挺,跳了起来,来到了摇摇欲坠的郑保云身边。

  我们两人靠在一起站着,剎那之间,也不知道是他扶住了我,还是我扶住了他。

  我向前看去,只见那老者也跌倒在舱板上,他的上身笔挺,双腿也很直,正在以一种十分奇异的姿势,晃晃悠悠地站立起来。

  我比郑保云早恢复镇定些,一看到老者又站了起来,我连忙拉着郑保云,夺门而出,“砰”地一声,将底舱的门关上。

  我们两人,都不约而同地靠着梯子,喘着气,我们又听到被关上了门的底舱之中,发出几下“砰砰”的声响,接着,便又静了下来。

  而郑保云的镇静也恢复了,他望着我苦笑,我也报以苦笑,然后他道:“你相信我的话了?”

  他的话,在刚才,我在底舱之中,已确实毫无保留地相信。可是此际,我在极度的惊愕和恐惧之中清醒了过来,我究竟是受过严格科学训练的人,而科学告诉我们,生命结束,人也就完了,绝没有一个没有生命的人,可以和有生命的人一样行动的!

  虽然刚才的一切,全是我亲身经历的,但是我这时却仍不免对之发生怀疑,所以,我并没有回答郑保云的话,只是望着那扇门。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道:“我还要再对他作详细的检查!”

  郑保云的声音,变得十分尖锐:“你还不相信他是一个死人?”

  “是的,我相信。”我回答着:“但是,请问,一个没有生命的人,为甚么会活动?”

  郑保云苦笑着,道:“这个问题,我已然问了自己千百遍了,我答不上来,而我更进一步地问自己,生命是甚么?生命来无影,去无踪,看不见,摸不到,它究竟是甚么?为甚么有它的时候,一个人就是活人,而同样是一个人,如果作最科学的解剖,可以发现其实甚么也没有少,只不过少了根本看不到的生命,他就变成了死人?”

  我的脑中本来就够乱的了,给郑保云一问,更加乱了许多,我不断地摇着头:“你问的是一个十分玄的问题,如果你有兴趣的话,我们不妨慢慢来研究,可是如今,如今──我们先得弄清楚,他──究竟是不是一个死人!”

  “当然他是死人,他死亡的时候,有第一流的医生签署的死亡证!”郑保云回答着。

  “第一流医生也可能犯错误的。”我望着他。

  “是的,或者第一流的医生也会犯错误,可是,他曾被埋在地下,三年之久,三年!”

  我道:“土地有可能透空气,棺木──”

  我的话还未曾讲完,郑保云已然道:“那只不过是千万分之一的可能,而且就算可能,难道一个人可以三年不吃食物么?而事实上,这三年之中,他根本接触不到空气的。”

  “为甚么?”我对郑保云如此之肯定,也不无疑惑:“为甚么你说得如此肯定。”

  郑保云停了片刻:“这是我父亲的主意,他的遗嘱说,他不能避免死亡,那是无可奈何的事,但是他却要在死亡之后,使他的身体不腐烂,他要我无论如何替他做到这一点。”

  我扬了扬眉,仍然不明白:“那又怎样?”

  “所以,他的棺材是特铸的,是不锈钢的──”

  我打断了他的话:“那没有甚么稀奇,以你们的财力而论,就算是金棺材、银棺材,也没有甚么!”

  “是的,我还没有说完,我说那副棺材的奇特之处,是当他的遗体放进了棺材之后,经过特殊的手续,将里面的空气,完全抽了出来。”郑保云顿了一顿:“尸体一直是在真空状态之中!”

  我呆了片刻,这样的埋葬法,闻所未闻,也只有财力雄厚的郑家才想得出来。

  这时我知道了郑保云的父亲,是在那样的情形之下殓葬的,但是仍然未曾解决我心中的疑问,而我心中的疑问实在太多,多得我不知从何问起才好。

  我瞪着眼望着他,他也望着我,最后还是我先问他:“那么,这一切,又是怎样发生的呢?”

  我一面说着,一面向底舱下面,指了一指。

  郑保云苦笑着,他的笑声是如此之苦涩,令得听到的人,感到说不出来的不舒服,他心中的难过,自然可想而知。我拿起酒瓶来,在他的杯中,又斟了半杯酒,他一口吞了下去,才道:“葬了三年之后,我母亲说,树高千丈,叶落归根,她要回家乡去了。她要回去,我也没有法子反对,可是,她却一定要带着我父亲的灵柩,一齐回去!”

  我皱起眉头听着,这样的事,发生在一个老妇人的身上,倒也不是甚么稀奇的事。我只是问道:“那么以后又怎么样呢?”

  “我当时竭力反对,因为我的父亲葬得十分好,但是我母亲却十分固执,卫先生,我相信你一定知道,老妇人固执起来,是不可理喻的,我自然也拗不过她,于是便将棺材自地下起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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