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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


  这个问题,我虽然只问了三个字,可以说还未曾完成,可是包括的范围却极广,等于要答的人把有关这个人的一切,都大略告诉我,不是只答姓甚么名甚么做甚么那么简单。铁天音吸了一口气,神色庄重,这表示在他的心目中,对他的父亲十分看重。

  他的回答简直明了:“家父是军人,他常说,和你是旧相识。”

  这两句话,铁天音用我十分熟悉,听来极其亲切的乡音说出,说完之后,他望定了我,明显地表示,他不会再说甚么了。

  我感到意外之极。一时之间,脑中更是紊乱,不知道从何处想起才好。

  我先想到,我离开家乡很早,铁天音用乡音来回答我的问题,当不是偶然,而是有强烈的提示作用的。

  那么,这个“旧相识”,竟是我在家乡时的相识,是我少年时的朋友。

  铁天音姓铁,那么他的父亲,当然也姓铁——这两句话,看来是十足的废话,但是我当时,确然是这样想下来的,而且,立刻有了答案。

  我伸手指着他,张大了口,由于实在太意外,而且也实在太激动,竟至于讲不出话来。

  铁天音一看到我这样情形,他当然可以知道我已经明白他的父亲是甚么人了,他显出十分高兴的神情,“家父也常说,虽然多年不见,但只要有机会,向你一提起他,不必说名字,你一定立刻会回忆起来。”

  我本来想笑,可是喉际一阵抽搐,反倒变成了剧咳。一面咳,一面仍然心急地叫了出来,“你是铁大将军的儿子,太不可思议了。”

  铁天音笑:“我以为你会叫:你原来是铁蛋的儿子!”

  我这时,总算一口气缓了过来,走向前去,用力拍他的肩头,一面不住笑着。忽然之间,有了少年时旧相识的消息,而且,这个当时名字叫铁蛋的少年人,早已成了鼎鼎有名的将军,生命历程,传奇之至,虽然当年分开之后,一直没有见过,但是他的一切活动,都被广泛传播,我自然也知道。

  铁大将军后来改名铁旦,战功彪炳,威名远震,他少年时就从军,身经百战,听说在一次战役之中,受了重伤,从此就销声匿迹,音讯全无,为他传奇的一生,更增添了神秘的色彩。很多人以为他已不在人世了。

  现在,铁天音这样说,这位传奇大将军,自然还在人世,只是隐居得十分彻底而已。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好一会说不出话来。少年时的相识,很有几个成了名人、伟人的,铁大将军是其中之一,我和他同学的时间只有几个月,可是印象却深刻无比,所以一下子就想得起来。

  (熟悉我叙事作风的朋友一定可以知道,铁蛋也好,铁旦也罢,自然都不是真名字。大将军的身分是真的,隐居和销声匿迹,真多假少,在战役中受了重伤,也可以作多方面的了解,战役并不一定是战场上的厮拚,各种各样、形形色色的斗争,都可以广义地视为战役。)

  (而忽然出现了这个少年同学,和这个故事的主旨,也有关系,不是平空添加的。)

  (这个故事的人物有点怪,范围广得出奇,有风烛残年的老人,有豹隐多年的大将军,下文还会出现一个学跳芭蕾舞的小女孩——不可思议吧?)

  等到惊讶的情绪平复下来之后,我大大吁了一口气:“令尊究竟隐居在甚么所在?”

  铁天音的回答,又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德国,莱茵河畔的一个小镇。”

  我再问:“他的伤势——”

  铁天音缓缓摇了摇头:“一直坐轮椅,他固执得不肯装义肢,我在医学院毕业之后,告诉他现代的义肢制作精巧无比,可是他还是不要。”

  我十分感叹:“我想,他要藉此表示一种抗议?”

  铁天音抿嘴不语,显然他不明白他父亲的真正想法是甚么。

  要详细叙说铁旦大将军的一切,可以写好几十万字,自然这个故事不是为他写传,只拣和故事有关的和极骇人听闻的,简略说一下——那也有表示自己的同学少年之中有这样的人物,引以为荣的意思在。

  我伸手取起了电话来,望向铁天音,意思是这就要和他父亲联络,铁天音摇头:“他把自己与世隔绝,不过,如果你去找他,他会肯见你。”

  §第四章 人皆养子望聪明

  我连想也没多想,就道:“好,我这就去——立刻出发,我实在想见他。有一些疑问,多少年了,只有他能解。”

  我决定得如此之快,很令铁天音感动,他拍了拍身边的公文箱:“这件事——”

  我道:“正如你所说,这件事告一段落了,就像当年我从印度回来一样,到现在,又苟安了好些年。”

  铁天音取过纸笔,写了在德国的地址。

  我还有许多话要问,但是转念一想,大可以去问铁旦,何必问青年人,有很多事,小孩子是不懂的。

  我也想好了,先到德国,和铁旦畅叙几日,再直接到苗疆去。

  我算是最没有俗务缠身的人,想去哪里,就可以动程。可是有时,也不免有点意外。

  就像这时,我和铁天音才分手不久,温宝裕就找上门来,愁眉不展,好一会没开口,只是把指节骨捏得“拍拍”作响。

  看他的样子,自然是有话要对我说,可是却又不知如何开口才好。

  而且,我还可以肯定,他要说的话,一定是异想天开的非分之想。他这种为难的神情,多半也是伪装出来,博取我同情,希望我可以答应他的请求。

  所以,我只是冷冷地望着他,看他可以玩出甚么花样来。我就要出远门,总有些准备工作要做,我当他不存在,自顾自忙着,温宝裕像影子一样跟着我,仍然不开口。

  过了一会,他才道:“有远行?”

  我只是“嗯”了一声,算是答应,又过了一会,他再问:“到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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