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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当年故事之六:刑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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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堂上明晃晃地点了上百盏汽灯,照得人人都要眯着眼,才能避免强光的刺激,才能看清眼前的情景。 只有他不能,他一定睁大眼,不但要睁大眼,而且要面对射出刺目的强光的汽灯! (想当年故事讲的是过去的事,也就无可避免地有许多属于过去的东西,像汽灯这种照明工具,曾经盛行一时,忽然不见了。汽灯的燃料是火油,要打气来助燃,而发光体,是一个丝网──真不可思议!) 他是掌刑人,而且是首席掌刑人。刑堂的首席掌刑人,那是一个极崇高也极清闲的职位,不是有人犯了严重之极的帮规,要处上三条的刑罚,不会要首席掌刑人出动。而帮规虽然又严又多,敢触犯最严禁的那几条以至要处上三条极刑的,毕竟不是很多,所以,他终年累月,可以无所事事,只是闲荡饮酒,寻姘头取乐。帮中自有极高的俸禄给他,而且人人见了他,都极尊敬──为什么要尊敬他?却没有人说得上来。要是犯了戒条,他也无能为力,只是依例行事,不过人人心中,都存着一点意念:要是得罪了他,万一撞在他手里,他掌刑时弄点花样,只怕要多吃苦头! 从不敢得罪起,久而久之,自然就变得尊敬了,而他能得到这样的职位,最主要的是他要有过人的勇气。犯了帮规的,全是帮中的兄弟,平日不单相识见过面,说不定还称兄道弟,有过命的交情,可是一旦出了事,刑堂订下罪来,该杀该剐,掌刑的能皱一皱眉头吗?没有这么六亲不认的勇气,别说首席掌刑,连普通的掌刑,也当不了! 说也奇怪,他天生就是一个掌刑人。平日,他慈眉善目,未语先笑,人人喜欢和他亲近,许多女人更爱和他闹着玩,可是一到了刑堂上,摆开了他行刑时用的器具,他就整个人都变了! 这时的情形,就是这样,他圆睁着双眼,天气热,汽灯的光芒又强,人人都冒着汗珠,可只有他,不但没有冒汗,两眼之中,反倒反射出了一股寒慧,阴森森地,看了令人更发颤,要不是赶紧避过头去,准会头皮发麻! 他脸色铁青,一点笑意也没有,左额上,有两条细细的肌肉,不时会跳动一下,看起来,更是骇人。 在他的身边,是一张方櫈,櫈上,是一只看来相当残旧的扁木箱。 所有的帮众,哪怕是帮主副帮主,刑堂堂主,见到了那只扁平的木箱,都会不由自主,发出一股寒意来:那箱中放着首位帮主手制的十八件刑具,专对付犯了严重帮规的帮众。十八件器具,各有用途,每一代首席掌刑,都要学会用法,可是不可能逢人便说,这就更使那些凶器蒙上了一重令人不寒而栗的神秘色彩。 这扁木箱也不能乱打开,要采用,先得上香,祝告,有一大堆的仪式──仪式,或许也可以当作是对受刑的兄弟的一种哀悼。本来称兄道弟,忽然人鬼殊途。死不可怕,死之前的刑罚,才叫人肝肠寸断,所以,有点隆重的仪式,也是应该的。 书案在左侧──刑堂的两侧,都排着交椅,各堂堂主、副堂主全有座椅,其余帮众,肃立在两边,正中三张交椅。在刑堂,正中的交椅,反倒是刑堂堂主所坐,左右两张,才是帮主和副帮主。 这时,在总坛的帮众几乎都来了,二百来人,静得一点声音也没有,所以,当他带着三支香,摆上放在香案上的香炉中时,发出的轻微声响也人人可以听得见! 他跪了下来,在香案前,咚咚咚叩了三个头──香案上供着帮规。然后,他抬起身,脚步矫健地向前走,来到了他原来所站的地方──那只扁木箱子之前,先吸一口气,才朗声道:“历代祖宗在天之灵阴鉴,今日刑堂又要动用神器,事非得已!” 照例,说到这里,要略顿一顿:“请刑堂堂主,宣布受刑者所犯帮规该受刑罚!” 他说完,面向正中,双眼睁得更圆。刑堂堂主面色苍白,声音有点发颤,先说了受刑者的姓名、职位,停了一下,清了清喉咙:“犯者该剜一目,断一手,碎一膝,左、右任犯者自择!” 刑堂之中两百来人,仍然一点声音也没有。 刑堂堂主继续道:“犯者所犯帮规,为徇私纵容。把犯有严重帮规的一个帮众,徇利卖私,潜逃无踪,合该令徇私者受原刑之一半!” 刑堂堂主说完,他转身,向那扁木箱行了一个帮中重礼,一伸手,打开箱盖,金属的精光,耀目生花,十八件利器,必每日悉心打磨,点锈不生,件件如新。 那些奇形怪状的利器,有什么用?除了他之外,没有人说得上来,人人都看着他,拿起了一个半球形的东西,略掂了一掂,就放进了他自己的左眼上,右手一拍,在近百人不由自主的惊呼声中,他的眼球,足有鸽蛋大,就“啪”地一声,落到了他的手中! 他竟然一声没有哼,手托着眼珠,伸向刑堂堂主。 犯者就是他,他放走了犯帮规的朋友,而且,坚持由他自己对自己行刑──因为他是首席掌刑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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