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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梁若水向那少女走去:“张医生不在,请问你——”

  那少女神情惶急:“我哥哥怎么了?我一接到通知,立即赶来,请告诉我,我哥哥怎么了?他一直是好好的,怎么会发疯?”

  我伫立听到这里,已经知道那少女是病人的家属,我也没有兴趣再听下去,向梁若水作了一个手势,就向外走去。

  在我向外走去之际,还听得梁若水和那日本少女在交谈(那少女的声音和她的神态、动作,一望而知她是日本人)。梁若水在问:“你的哥哥是——”

  那少女急急地道:“我哥哥的名字是时造旨人,我是时造芳子——请多加指教。”

  芳子在急促的说话中,也没有忘记日本人初次见面时应有的对话礼貌。梁若水“啊”地一声:“你是时造先生的家人?时造先生是张医生的病人,张医生又不在——”

  那位时造芳子小姐显然焦急无比:“让我见见我哥哥,我哥哥一直好好的,他现在怎样了?我是他唯一的亲人。”

  梁若水叹了一声:“时造小姐,你可能不明白,我们这里,每一个医生负责治疗若干病人,由于精神病患者,和别的病患者不同,主治医生要对病人进行细心的观察,整个治疗过程,是一个十分精密的计划——”

  芳子打断了梁若水的话头:“我知道这些,只要见我哥哥。”

  梁着水却自顾自继续说着:“这个计划不可能被打扰,所以,如果不是主治医生的批准,其他任何人,都无权决定病人是不是可以接见外人。”

  芳子的声音中,充满了哭声:“我不是外人,我是他的妹妹。”

  梁若水又解释着,我已经听不到她在说些甚么,走出了医院,来到草地上。我想:那个时造旨人,病情一定相当严重,不然,那个叫芳子的少女,大可以在草地上找到她的哥哥。

  这些事,当时想过就算,当然想不到,这个时造旨人,正是导致张强要来找我的主因。

  经过了草地,快要来到大门口时,突然有人叫道:“等一等。”

  我停了脚步,看到一个中年人,慌张地向我奔来,他奔得十分快,有一个护士在后面追着他。那中年人穿着病人的衣服,在这间医院中的病人全是疯子,一个疯子叫我等一等,还有甚么好事?我已准备把他推开去,这个中年人喘着气,来到我的面前:“先生,我给你一样东西,你等一等。”

  这时,护士也追了上来,扶住了他:“洪先生,你该回去休息了。”

  那中年人挣扎道:“不,我要给这位先生看一样东西,你看,你看。”

  他一面说,一面将双手举在我的面前。我注意到他双手虚摆在一起,像是双掌握着甚么。这时,他举手向我,神情认真,双手缓慢地打了开来:“请看,先生,请看!”

  看他的动作神情,像是他手中握着的东西,在他双手一打开之后,就会飞走。

  我十分好奇,不知这个精神病患者给我看甚么,自然向他缓缓打开的手中看去,一看之下,我真是啼笑皆非,自己骂自己,怎么会和一个疯子打交道。

  这个人手中,甚么也没有!

  可是,这个人仍是一本正经地望着我:“先生,你说,那是甚么?我手中的是甚么?”

  我没好气地道:“是空气。”

  那中年人怔了一怔,摇头道:“空气?不对,不对,空气是无色的气体,可是你看,这个固体,你看,这东西的颜色多么鲜艳,请告诉我,这是甚么?”

  他在问我的时候,想求得到答案的神情,十分真挚动人,使人不忍心去斥责他,可是实在又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那护士苦笑道:“先生,他是一个病人!”

  我苦笑着:“我知道,他——这就是他的病征?”

  我一面说着,一面向那中年人虚摆的双手,指了一指,护士神情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我只好耸了耸肩,那中年人更焦急,拦住了我的去路:“请你再看看仔细,这东西,是不是——”

  我在“是不是”之后,说了一个相当长的我听不懂的名词,听来有点像拉丁文。

  我叹了一声:“先生,你手里,甚么也没有。”

  那中年人一听得我这样说,神情十分愤怒:“怎么甚么也没有,我看一定是——”

  他又说了一遍那个名词,我模仿着他的声音:“那是甚么?”

  中年人笑了起来:“哦,那是一种蛾,它的学名。真奇怪,我真不能肯定,根据一切文献记载,这种蛾,只有南美洲被发现过,这里是亚洲,怎么也会有这种蛾?”

  中年人说的时候,护士不断拉他的衣袖,想叫他离开。那中年人发怒:“别碰我,要是这只蛾飞走了,上哪里再去捉第二只去?你可知道,这可能是生物学上的大发现!”

  他态度认真,以致令得我怀疑是不是目力有问题,我再探头向他的双手之中看去,他也小心翼翼地将双手靠得我近了些。当我又看了一眼之后,我不禁又骂了自己一声蠢蛋,他手里当然甚么也没有,要是真有一只蛾,那么,那一定是一只隐形蛾,那倒是生物学上的一大发现了。

  我决定不再理会他,转过了身去,那中年人还想和我说话,护士已大声道:“洪先生,维也纳有信来了,是陈博士给你的。”

  那中年人一听,立时现出十分高兴的样子,连声道:“信在哪里?在哪里?”

  看来,这位“维也纳的陈博士”,对他来说,十分重要,所以他才一听得有陈博士的信,就紧张了起来。我趁机向外走去,自然,没有再回问“维也纳的陈博士”是甚么人。

  一个自以为双手之中有一只蛾的神经病人,我心中暗自觉得好笑又可哀,一只蛾,这种想法是怎么来的?为甚么不是别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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