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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听到这里,我和白素一起瞪向康司,康司面有惭色,摊开手,作了一个无可奈何的手势。)

  “在这四年之中,我问过了我所能问的人,其中有不少智者,我问他们,这究竟是甚么东西,但是没有一个人可以答得出来。这东西,初到我手的时候,娜亚文,你信不信?只要转动那个小轮,就会有火发出来!你说,会不会是火神普罗米修斯的东西?可是不久之后,它就没有火了,你说,这究竟是甚么?”

  我不禁叹了一口气,真可怜,如今,连小孩子也知道打火机是怎么一回事,可是一千年之前,保能大公所能遇到的所谓“智者”,却没有一个可以说得出一个普通的打火机是甚么东西!不过,我又立时想到,我大可不必嘲笑一千年前的智者。如果现在忽然有一件一千年之后的东西,到了我的手中,我也一样不知它是甚么!

  “保能大公说着,突然发起怒来,他站了起来,挥着手:‘不论这是甚么东西,见鬼去吧!’他一面说,一面用力将那东西,向壁炉中抛去,我眼看着那东西跌进壁炉之中,那时,壁炉并没有着火,那东西一跌进去,竟然没有发出声音,就不见了!当时我和大公两人,都惊呆得说不出话来。我的打火机,又突破了时间的界限,不知道到甚么时间中去了!”

  彩虹不知道她的打火机又到甚么时间中去了,但是我知道,打火机又回来了,又到了我的手中,保能大公随手一抛,又将它抛回来了!

  我在想到这一点的时候,脸上的神情一定十分古怪,以致康司在望向我的时候,也现出十分古怪的神情。

  白素道:“康司先生,你听清楚了?保能大公保存了那只打火机四年之久!”

  康司喃喃地道:“保能大公顺手一扔,将一样东西——扔到了一千年之后,我——我——”他现出十分苦涩的神情来:“我——究竟是相信好?还是不相信好?”

  我提醒了他一句:“别忘记,这件东西,本来就是从现在到一千年前去的!”

  康司无意义地挥着手,也不知道他想表示甚么。

  而录音机中,彩虹的声音在继续着:“大公当时忽然发起怒来,又摔了桌上的几样东西,但是那些东西跌在地上,碎了,并没有不见。接着,他用十分凶狠的神情望着我,厉声道:‘你全看见了,是不是?你全看见了!你看到了无所不能的保能大公,也有不明白的东西!’我十分害怕,不住后退,大公则对着我狞笑。”

  白素喃喃地道:“娜亚文生命有危险了!”

  我道:“你怎么知道?”

  白素道:“凡是自以为无所不能的暴君,绝不容许任何人知道他也会有不明白的事情。”

  我作了一个手势,示意她别打扰,彩虹继续道:“我当时强烈感到自己有危险,我想跳走,可是没有机会,过了两天,大公突然又将我叫了去,他在书房中,在书桌上放着一块铜牌。他的神情十分颓丧,竟将我当作了知己,一看到我,就道:‘娜亚文,你见过那件东西忽然不见,你可知道奇勒储君去了哪里?’”

  “奇勒储君是保能大公的一个侄子,保能大公并没有娶妻,他立他的侄子为储君,奇勒储君十一岁,由两个保母,三个家庭教师负实教养,而奇勒储君在前天突然失踪,堡中人人都知道,也都知道储君是在和两个保母捉迷藏时失踪的。”

  “当时大公这样问我,我自然答不上来,我只好摇头,吓得话也讲不出来。大公用力拍着桌子:‘这里有我不明白的事。自从这座堡垒开始建筑起,就不断有我所不明白的事,我绝不相信这是上帝的旨意,我要证明,我的力量比一切力量大!你看到了没有,我已经下令,任何人不准在堡中捉迷藏!’”

  “他说着,指着那块铜牌,我向铜牌看了一眼,看到了上面刻着的字,和大公的签名,忽然之间,有一种十分滑稽的感觉,竟然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的笑声,令得大公暴怒了起来,他拿起那块铜牌,向我抛来,我立时后退,那块铜牌,在我眼前,眼看快要落地之际,突然不见了!”

  “表姐夫,那块铜牌在铸成之后,从来也没有机会在古堡中展示过。当保能大公在盛怒之下,用它来抛向古堡中的一个女侍之际,这块铜牌突破了时间的界限,它越过了时间,到了我在三楼东翼的那一夜,跌在地上,被我拾了起来。当时,保能大公瞪大了眼,像疯子一样叫着,在我还不明白会有甚么事发生之际,他已经自壁上拔下了剑,一剑刺进了我的心口。”

  白素的喉间发出了一下声响,我只觉得自己的手心在冒着汗。

  彩虹的声音在继续:“中了一剑之后。我那种向下沉的感觉又来了,突然之间,我听到了一阵马蹄声和车轮声,我在一个街道上,我是街头的一个流浪者,和我在一起的是另一个流浪者——后来我知道那就是王居风的前生之一。我们两人瑟缩在街头,忽然一个穿着大礼服的绅士,急急忙忙,满头大汗,向我们奔来,竟蹲在我们的身边,失魂落魄地道:‘他们不喜欢,他们一点也不喜欢!’”

  “表姐夫,你再也想不到我遇到的是甚么人,给你猜一万次,十万次,你也猜不出!”

  (我心中叽咕了一下,我当然猜不出,谁知道彩虹又到了甚么时代,甚么地方!)“表姐夫,我当时和我的伙伴,一起向那位绅士望去,他仍然喃喃地重复着那两句话。”

  “后来,我实在忍不住了,我问:‘先生,他们不喜欢你的甚么?’那绅士的神情极其沮丧,道:‘他们不满意我的作品!他们甚至拆下了椅子,抛向台上!’”

  “表姐夫,你可已猜到了那个人是谁?他是史塔温斯基,我们是在巴黎,时间是一九一三年,又忽然越过了一千多年,那是五月的一个夜晚,是史塔温斯基的作品‘春之祭’在巴黎的首演。听众不但大喝倒采,而且将一切可以抛掷的东西,全抛上台去,甚至拆下了椅子。可怜的史塔温斯基,吓得由窗口逃出来,和我们躲在一起!”

  我和白素互望着,神情苦涩。

  王居风在这里,又加插一段话:“我的情形和彩虹有点不同,她一下子回到了保能大公时代,而我,当她在大公堡垒中当女侍之际,我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奥地利战场之中,阵亡了,才又到了巴黎的街头,变成了一个流浪人。所以,我知道‘春之祭’是极成功的作品,除了首演失败之外,以后每一次演奏,都得到疯狂的欢迎和极度的成功。我将这种结果告诉史塔温斯基,他说甚么也不肯相信。”

  彩虹道:“你们可以查一查音乐史,一个首次演出失败的作品,本来绝无机会作再度演出。可是‘春之祭’却不同,一年之后,就由原来的指挥蒙都再登台指挥,立时大获好评。指挥和作曲家,有勇气再演出,就是受了我们鼓励的结果。”

  “在巴黎的流浪之后,我和王居风几乎全在一起,我们有过许多段经历,在上下一千余年的时间中,经历了将近十生。”

  (彩虹曾相当详细地讲述这“十生”中的一些事,但大都如前述,不必一一详述了。)

  “到最后,我们对于各阶段的生命,都洞察清楚,而且,我们不但回到了过去,而且曾经到过未来。在时间中旅行的过程中,我们曾回来了两次,可是大公古堡中,布满了警察,我们也不知发生了甚么事。因为我们太向往这种形式的旅行了,所以我们也未曾停下来深究。”

  “表姐夫,你可以相信我讲的一切,但是千万不要发笑,将我所说的一切,当作是一件你所不能了解的事情好了。就像一千年前的保能大公不能了解最简单的打火机一样,现阶段——你这一阶段的人,对于许多事,是无法了解的。”

  王居风又插了一句口,道:“卫斯理,并不是我们不想和你解释,而是我们无法令你明白。”

  彩虹则道:“你只要记着一点就行了:人的生命,有许多阶段的,并不是一个阶段就完了。世上也有许多特殊的例子,有人能够在突然的情形之下,忽然记起了他前一个阶段,或是前几个阶段的生命。英国有一位女士就曾记起她的前生,是皇宫中的一个女侍,这种事,如今还被当作是玄妙不可思议的事情来看待,但渐渐已经有人懂得这个道理了!”

  我和白素又互望了一眼,神情苦涩。

  我们当然不是不相信彩虹和王居风所说的一切。可是要毫无保留地相信他们所说的一切,无疑是十分困难的一件事!

  彩虹继续道:“在这些日子之中,我们享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乐趣,尤其是当经历了以前阶段的生命,这些生命在我们稍后阶段的生命之中留下了记忆之后,更加奇妙。”

  彩虹继续道:“在多次时间的来去之中,我们甚至找到了在时间中来往的诀窍,可以凭自己的意志来往了。不过,还未曾十分熟练,有时,会有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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