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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


  当然,在这三天之中,我们连一分钟都没有浪费,尽我们的全力,去追查女儿的下落。

  卫斯理的女儿不见了,那简直是令人难以相信的事,可是居然发生了。

  白老大得了讯息赶来,面色铁青,大口喝酒,顿着脚:“连我白老大的外孙女儿都敢动,不论是甚么人,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把他追回来。”

  当时,我和白素,不但已经运用了一切我们可以运用的关系去追查,而且也作了种种猜测——在冒险生活之中,我们经历过许多离奇曲折的事,都是凭我们的推理能力,抽丝剥茧,把难题解开来的。如今事情轮到了自己的头上,自然更加殚精竭力。

  我们首先分析,可能是“绑票”,可是三日来,绝没有人来向我们勒索。其次,我们又想到,可能是仇人,奈何不了我们,就对付小孩子,令我们感到痛苦——会做出这种事的人,自然是黑道下三滥,所以我们已集中力量,在这方面追查。

  等到白老大参与追查之后,更发动了他的力量,向江湖上发出讯息,声言此事不水落石出,决定闹个翻江倒海,大家没有好日子过。

  在接下来的日子中,确然风波迭生,直到黑道上的十几个大头子,和白老大约了见面,声言他们也必定倾全力去找人,并且当场歃血为誓,事情才算告一段落,但为了卫斯理的小女儿被人抱走,江湖上那一阵子的腥风血泪,也可以说是惨不忍睹了。

  不管外面怎么风大浪大,天翻地覆,变故的直接受害人,最伤心悲痛的,自然是我和白素了。我们都知道,这一类事件,越是拖得久,能够圆满解决的可能性就越是小,所以一上来我们那种全力以赴的情形,真是令人吃惊,所接触面之广,到了连爱斯基摩人的村落都不放过的地步。

  可是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女儿和那个把女儿抱走了的人,就像是在空气之中消失了——有时午夜梦回,甚至会感到根本没有这个人,根本没有发生过这种事。

  那对我和白素形成的压力之巨大,也已经到了人可以忍受的极限。我和白素甚至研究过:我们的女儿,是不是被外星人带走了?

  但在经过了分析之后,又否定了这个假设。因为到那时为止,我和外星人打交道的过程之中,来自不同星体的高级生物和我之间,并不存在这样的深仇大恨。而如果外星人是善意的带我们的女儿去漫游太空,那至少要留下一些讯息给我们,免得我们痛苦担心。

  可是在整个失踪事件之中,连半丝线索也没有留下,完全无法追查。一直到一年之后,又到了那个可怕的日子,女儿失踪的一周年,我终于忍受不住了,我的精神状态,陷入了疯狂,我不愿再承受那种悲痛,我把自己抛进了一种幻觉之中,再也不理会现实。

  我的这种情绪上的疯狂,化为行动,我把所有的和女儿有关的一切,全都彻底销毁。“一切”和“彻底”,就是一切和彻底,一点不留,完全销毁。

  当我这种行动开始的时候,白素像是想反对,可是她没有行动,只是默默地看着我把有关女儿的一切销毁,她自然也知道,我的最终目的,是要把有关女儿的一切,从记忆之中消除,她也尽量配合着我的行动。

  我的行动,在表面上十分成功。而且,由于过去一年来,我们的巨大哀痛,在我们周围的人,都感受极深。所以,当所有人发现我们已经忘记这宗变故之后,也就自然而然,绝口不提。

  所以,我们的一些新朋友,像原振侠医生、年轻人和公主、胡说和温宝裕,甚至于“上山学道”的陈长青等等,除非是极细心的,否则,根本不觉得我和白素,曾经有过一个女儿。

  这种情形,自然古怪之极,也分明是自欺欺人。可是在心理学上来说,谎言说上一千遍,就会变事实,自己对自己撒谎,重复一千遍,也会把自己骗信了的。

  白素的情形如何我不清楚,也无法探究,可是我自己真的可以做到连想也不想的地步,许多年来,都已经习以为常了。

  可是,忽然之间,白素又拥着我剧烈地发起抖来,把久已忘了的记忆,又引爆了出来。

  (各位一定可以注意到,女儿被人抱走这样的大事,我叙述得十分简单。是的,那是由于虽然记忆的恶魔破土而出,但是我还是不愿去多想它的缘故。)白素在这样的情形下紧拥着我发抖(请翻看前文),起先我不知道是为甚么,但是,我立即就明白了,所以我也剧烈地发起抖来。

  太可怕了,白素的一切行为,都只说明了一件事:她认为那个女野人红绫,就是我们失踪多年的女儿。

  §第十章 宇宙飞船

  我在“白素把女野人红绫当作是我们的女儿”这一句句子之上,冠以“太可怕了”的形容词,是我的第一反应。因为我想到,白素在经过许多年的压抑之后,忆女成狂,神经错乱了。

  不然,她怎么会把一个在苗疆发现,全身长满了毛的女野人,当作是自己的女儿。

  接着,自从发现了女野人之后的种种情景,都一下子自我记忆中涌出——那更令我吃惊,因为我发现,白素自第一眼见到女野人开始,就对她有特殊的好感,当然是在一开始的时候,她就把女野人当是女儿了。

  把这样的一个女野人当女儿,倒也并无不可,但是把她当作是当年我们失了踪的女儿,那却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其间的分别太大了。

  我陡然大声叫:“不。”

  白素抿着嘴,凝视着我,她虽然没有出声,可是等于是在说:“是。”

  我勉力定了定神,先把她拉近身来,然后,才以十分干涩的声音道:“唉,多少年来,埋藏起来,不想再触及的事,像是妖物复活,又蠢蠢欲动了,请不要助长它的威势,好不好?”

  白素自然会明白我这样说的意思,而且我在这样说的时候,神情、语声都表示了我的悲痛,和我再也不愿意回想往日惨痛的决心,我以为白素一定会遵从我的意愿,那么,我就可以像受了伤的野兽,找一个隐蔽的角落躲起来,慢慢舔伤口,让时间当良药,再使得创口渐渐愈合。

  可是白素的反应,却和我所想的不一样,她先是说了一个字,就已经令得我感到了一阵如同利刃穿心一样的剧烈痛楚。

  她说的那个字是:“不。”

  我和白素之间,就算偶有意见不同,有了争执,也是极度理性的,可是这时,我却感到我们双方,都难以控制自己的感情,我心头感到的疼痛,是一种十分实在的感觉,我甚至大大地吸了一口气,以求减轻痛楚,而且我立即叫了起来,声音十分难听:“不?那你的意思是,非把往日的创伤挖大不可?看着血淋淋的创口,是不是可以令人快乐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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