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卫斯理全集 > 蛊惑 | 上页 下页
二六


  而且,当你提起蛊的时候,他们也绝不会巧妙地顾左右而言他,他们只是在突然之间停止讲话,然后用惊恐的眼神望定了你,使你感到毛骨悚然。

  我在苗人的口中,问不出甚么之后,就决定自己去寻找。那是一个月圆之夜,我划着一只独木舟,慢慢地向河的上游划去,我相信那正是叶家祺经过的途径。

  当我的独木舟,划出了半里许的时候,突然在身后,有人大叫我,我回过头去时,看到有两只独木舟,正以极高的速度,向我追了过来,追来的独木舟,是由四个人划着的,而在舟上,另有两个老者。

  他们很快地追上了我,那两个老者伸手抓住了我的独木舟,道:“先生,你不能去,连我们都不敢去的地方,你绝不能去的,你是我们的客人,你不能去!”

  我在来的时候,曾经过昆明,一个父执知道我要到苗区去,曾劝我带多些礼物去送人,而我接受了他的劝告,所以我很快便得到了苗人们的友谊。

  这时,那两个老者,的确是感到我再向前去,便会有意想不到的危险,是以才赶来警告我的。我当然十分感激他们,但是我却也不能接受他们的意见。

  我只是笑着:“你们别紧张,我想不要紧的,我认识猛哥,也认识芭珠,我更认识他们的父亲,我像一个朋友那样去探望他们,不要紧!”

  那几个苗人,一听到我提起了“猛哥”、“芭珠”这两个人的名字,面色便变得难看之极,那两个老者也松开了手,其中一个道:“你千万要小心,别爱上他们族中的任何少女,那你或者还有出来的希望!”

  我道:“谢谢你们,我一定会小心的。”

  那两个老者,这才又依依不舍地和我告别。有了他们这一番警告,我的行动自然更加小心,我一直向上游划去,夜越来越深,月色也越来越皎洁,河面上十分平静,直到我听到了那一阵歌声。

  那毫无疑问是哀歌声,它哀切得使人的鼻子发酸!

  我那时心情不好,但是也决不致于伤心流泪。可是,在我听到了那一阵哀歌声之后,我却不由自主间,鼻子发酸,落下泪来。

  我仍然向前划着,而哀歌声听来也渐渐地真切。

  那实在不是在唱歌,而是有许多人在肝肠寸断地痛哭,令得人听了,不得不陪着来哭,我抹了几次眼泪,我将独木舟划得更快,向上游用力划去。

  这时,已经是午夜,那夜恰好是月圆之夜,等到我的独木舟,转过了一片山崖之后,我已然可以看到河面上出现的奇景,我首先看到一片火光,接着,我看到了一只十分大的木筏,足有廿尺见方。

  在那木筏上,大约有七八十人,每一个人都唱着,用手掩着面,而在每一个人的身边,都插着一个火把,所以我可以清楚地看到他们哀痛欲绝的神情。

  在木筏的中央,有四个少女,头上戴着一种雪也似白的花织成的花环,她们正在唱着歌,她们一面唱歌,一面流着泪,而在她们的脚下,则躺着另一个女子,那女子躺在木筏上,一动也不动的,像是在沉睡。

  木筏停在河中央不动,因为有四股长藤,系住了岸上的石角,而当我的独木舟,越划越近之际,木筏上几乎没有一个人注意到我在向他们接近。

  当我来到离木筏只有十来尺之际,我已经看清,那躺在四个少女中间的女子,正是芭珠,芭珠的身子,盖满了各种各样的鲜花,只有脸露在外面。

  她的脸色,在月色下看来,简直就是一块毫无瑕疵的白玉,她闭着眼,她的那样子,使人一看,就知道她已经离开人世,我的眼泪,立时便滚滚而下,那是我真的想哭,所以才会这样流泪的。

  我一面哭着,一面将独木舟向木筏靠去,一直等到了一上了木筏,才有人向我看了一眼,向我望来的,正是猛哥,猛哥一看到了我,略怔一怔,想过来扶我。

  但是,我却用力一挥手,近乎粗暴地将他推了开去。

  我像是着了迷一样,又像是饮醉了酒,我直来到了芭珠的面前,然后,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是怎样开始的,我和着那四个少女的歌声,也开始唱了起来。

  本来,只是那四个少女在唱着哀歌,突然加进了我这个男人嘶哑的声音之后,哀歌的声音,听来更是令人哀切,所有的人,也哭得更伤心了。

  我唱了许久,然后,伏下身来,我用手指轻轻地拨开了芭珠额前的头发,在月色下看来,芭珠就像是在熟睡,像美丽得如同童话中的睡美人。

  而如果我的一吻可以令得她醒来的话,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去吻她的,但是,她却是不会醒的了。

  而且,她是被我最好的朋友所遗弃的人,我心中的感情,实在很难形容。

  我并不是一个好哭的人,然而,我的泪水却不住地落下,滴在她的脸上,滴在她身上的花朵上,我不知时间之既过,直到第一丝的阳光,代替了月色。那四个少女的歌声,才突然地转得十分柔和起来。

  我住了口,不再唱,也不再哭,沉醉在那种歌声之中。

  那种歌声实在是十分简单,来来去去,都是那两三句,可是它却给人以极其安详的感觉,令人听了,觉得一切纷争,全都归于过去了,现在,已恢复平静了。

  那四个少女唱了并没有多久,太阳已然升起,河面之上,映起了万道金光,那四个少女将芭珠的尸体抬了起来,从木筏上,走到了一艘独木舟之中。

  我还想跟过去,但是猛哥却一伸手,拉住了我的衣袖。

  他用一种十分平静的声音道:“谢谢你来参加芭珠的丧礼,但是你不能跟着去,只有圣洁的少女,才能令死者的灵魂,不记得在生时的痛苦,永远安息。”

  直到这时,我从一听了哀歌声起,便如着了迷一样的心神,才恢复了清醒,我急急地问道:“猛哥,告诉我,芭珠为甚么会死的?她可是——”

  我本来想问“她可是自杀的”,但是我的话题还未问出口,猛哥已然接上了口:“她是一定要死的。”

  我仍然不明白,追问道:“那,算是甚么意思?”

  猛哥的声音,平静得像是他在叙述一件许多年前的往事,他道:“芭珠用了心蛊,仍然未能使受蛊的人回心转意,她自然只好在死中求解脱了!”

  我用力地摇着头,因为直到此时,我除非承认“蛊”的神秘力量是一件事实,否则,我仍然不明白一切!

  我还没有再说甚么,猛哥已经回答道:“你该回去了,我们的地方,不适宜你来,为了你自己,为了我们,你该回去了,那全然是我的一番好意。”

  我苦笑了一下:“不,我要弄明白蛊是甚么!”


虚阁网(Xuges.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