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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日君再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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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怕鬼,为什么?因为鬼和死亡联想在一起,而死亡之不可测,使人心生恐惧。人对自己不熟悉的环境会产生恐惧,死亡的境界对人来说最陌生,自然也最感到害怕。 其实,鬼是不必怕的,人人生命结束之后,都要用鬼的形式存在,何必怕先走一步呢? *** 浓妆艳抹、袒胸露臂的“夜总会小姐”送客人到门口,循例对已大有醉意的客人说一句:“再来!” 看到相熟的,或是已有了亲密关系的,当然还会有一些特别的举动,或是轻轻一吻,或是抛出一个表示不舍得分开的眼神。 客人,也循例会陶醉在这种临时发生的感情之中,有的会给以肯定的答复,有的,含糊其词。 而这个人客,却有点不同,一听之后,竟哈哈大笑起来。 这个人客是好人客,一个人来,出手豪阔,行为规矩,并不动手动脚,临走时,每个小姐的手心,都有丰富的馈赠,所以,一共有三个小姐送他出来。 当他听到“再来”而忽然哈哈大笑之际,三个小姐都现出不解的神情。人客指着自己的鼻子:“你们知道我姓什么?” 三个女人之中,她年纪最大,早过了三十岁,本来早已不适合再留在这个行业之中。但她居然还能在这种风月场所中混下去,而且混得很不错,当然有她的好处在,好处很多,不便一一尽述。而给人客好印象的第一步,是她的记性很好,只要见过一次,请教过“先生贵姓”之后,就算隔上三五个月,再见面,她一定可以记得人客是什么先生。 这点本事,就不是十八、九岁的女孩子所能学得到的,人客如流水,潮来潮去,哪能记得那么多?在黯淡的灯光之下,看起来,每一个人客都是酒气冲天,眼中布满红丝,全身都充满了性的要求的雄性动物! 她的记性好,这时,又发挥了她的本领,伸出手来,五只手指,该弯的弯,该直的直,该翘的翘,那就使得她的手势,看来十分动人。然后,其中的一只手指,在人客的鼻尖上,轻轻按了一下,多年来的职业训练,使她的声音也很动听:“何先生,你姓何,谁不记得!” 她的声音相当大,其余两个小姐在开始的半秒钟,有不满意的神情,可是,她们也有职业性的机灵应变的本事,一秒钟之后,她们已异口同声:“是的,何先生,有什么好笑?” 人客一伸手,捏住了她的手──她在轻轻按了一下人客的鼻尖之后,故意迟了一下缩回手来,等的就是人客的那一个动作──经年累月的经验,使她对“人客”这种雄性动物的行为,掌握得十分纯熟,人客会有什么动作,她可以料个十之八九。 她并没有挣扎,只是媚眼如丝地望着人客,等着人客说出她期待着的话来。可是这一次,她的期待都落空了,人客竟又问了一个听来一点道理也没有,而且自大之极,根本不受欢迎,而且也无法回答的问题:“是的,我姓何,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 人客来风月场所求欢,很少连名带姓一起说的,知道是某先生已足够了。她记得很清楚,这人客,没有自我介绍,也不曾被别人介绍过他的名字,那怎么猜?可以叫阿福,可以叫阿德,可以叫阿狗,可以叫阿猫! 她心中骂了几句,脸上的笑容,看来却更娇媚和诱人,她腻声道:“啊呀,真的,还未曾请教大名!” 人客呵呵笑了起来,捏着她的手,紧了一紧。她这样的应对,是最恰当的了。人客一面笑,一面道:“我叫何日君!” 三位小姐一时之间,都没有会过意来,人客已经自我解释,“我叫何日君,刚才你们都要我再来,听起来,就是何日君再来!” 他说着,就哼起那首著名的流行歌曲“何日君再来”,这首歌,流行了几十年,旋律动人,人人会哼。 她和另外两个小姐,听了这个其实并不好听的笑话,可是还是一起笑了起来,她甚至笑得花枝招展,在一定的时候要笑,这也是她的职业行为之一,不然,怎么叫“卖笑”呢? 人客的兴致很高,看来还要把那并不好笑的话题,再继续下去,他把她的手捏得更紧,几乎令她以为今晚有希望,他会要她了。 然而,人客还是在说着不相干的话:“要我再来,只要唱那支歌就可以了──今宵离别后,何日君再来!一唱,我就会来!” 在她还想尽一些努力时,人家已松开了手,笑意中有浓厚的酒意,带着“呵呵”声,脚步蹒跚,走了开去,在她的身后,是各色灯光交织而成的都市街道。 她心中暗叹了一声,转身走回去,音乐声令她很烦,可是她又不能不堆出满脸的笑容来。在休息室中,她吸了半支烟,就又被叫了出去。 反正每晚都是一样的,坐在人客身边,在请教了“先生贵姓”之后,她把姓氏和人客脸上的特征,印证了一下,以后就会确认不误了。 当人客要她喝酒的时候,她就喝,当人客的手放在她膝头上的时候,她会装着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当人客的手在她的大腿上移动时,她会在适当的时候,适当地阻止人客的动作。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对人客来说,风月场所的时间过得很快,但对她这种十多年来一直在从事这种职业的人来说,时间就过得异常的慢,一切动作,都像慢镜头动作一样。身边那个人客的动作怎么那么慢?讲话都慢吞吞?究竟是不是带出去宵夜,宵夜完了之后,要不要进一步的交易,怎么不痛快讲? 等到她因为酒精的极度刺激而变得渐渐麻木时,突然,似乎一切都静下来。她先是双手捧着重重垂着的头,然后,再慢慢抬起头来。 这种情形,持续了很久了,在她眼前的,是“妈妈生”难看的脸色:“该走的全走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还有,可以少喝,就少喝一点,女人到了一定的年纪,酒喝多了,脸色难看,没有男人会喜欢!” 她打着酒呃,摇摇晃晃站起来,在换过了衣服之后,酒意退了几分,刚才的热闹已经完全消散,她一步一步离开,已在半睡半醒的情形下回到了住所。 在还没有彻底倒下去之前,她习惯洗一个澡──那大抵是她和她母亲最享受生活的一刻了。泡在一缸热而香的水里,闭上眼睛,可以带来很多幻想──其余的时候,幻想早就被现实磨碎了! 热水使她的精神振作了些,她半闭着眼睛,忽然之间哼起歌来:“今宵离别后,何日君再来!” 哼了几遍,索性大声唱了起来,然后,她陡然住了口,瞪大了眼,在水气蒸腾的小小浴室中,她看得十分清楚,那个自称叫“何日君”的人客,正透过浴室的门,冉冉地走进浴室来,望着她,出现她十分熟悉的那种雄性动物一贯的笑容。 她的故事,在欢场中流行甚广,不信,去打听一下,就可以听到。因为她一直对人说:真的,只要一唱那支歌,他就再来。 他好不好?当然好,比人,好多了! 那是当她被进一步问到细节时的回答,神情极肯定,而且,十分满足快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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