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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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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这篇“前言”,其实应该是“后语”,当看完了这篇故事之后,才会明白,但是也不复杂,可以先看了,然后,等看完故事之后再看一遍,反正字数不多,一下子就可以看完。这篇故事有一个问题:“新郎的四表叔,是什么?”答案是:当然是人!有一些人,极少数极少数,有和鬼沟通的本领,新郎的四表叔,大抵就是这一类人。至于小陈,以后当然再也不喝酒了,连啤酒都不再喝,绝对不喝! *** 小陈觉得自己已经有了点酒意的时候,他还在拚命地喝,送了二百元礼,菜又是最普通的,味道几乎还比不上饭盒,酒虽然也是下价货,可是多喝一点回来,也是好的。这就是他为什么明知自己的酒量不过如此,可是他还是一杯一杯喝着,不但和同桌的人喝,而且越桌挑战,一副神勇非凡的样子。 当他拿着酒杯,摇摇幌幌走回座位的时候,在他旁边的,他的一个同事摇着头:“小陈,人家出酒,你出命,喝醉了酒,辛苦死你!”小陈的舌头已经有点大了:“不……要紧……我还可以喝很多…酒……呢!”他一面说,一面站起身,想去取桌子中间的酒,可是他已经站立不稳,身子向前一冲,几乎仆向桌面,他身边的同事忙抓住了他的手臂,想强拉着他坐下去,可是小陈却努力挣扎着,伸出手去。 全桌的人,却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他,他努力伸着手,五指直伸向酒瓶,可是老是取不着,看出去,酒瓶就在眼前,很清楚可以看到,酒瓶中至少还有小半瓶酒,他虽然还未曾抓到酒瓶,可是心中已打定了主意:那些人以为我喝醉了,哼哼,看看我怎样喝酒才够意思,等我抓了酒瓶在手,我不用杯了,打开瓶塞,就向口中灌,更一口气把瓶子中剩下的酒喝完,然后,再大声叫主人家拿酒来!像结婚这样高兴的场合,主人总不好意思不给客人喝个够吧!何况,是送了二百元礼的! 不知道是他的酒意真的太浓了,还是那瓶酒离他真的太远,他整个人,几乎已伏在桌上了,仍然抓不着。他面前的酱油碟,也被他压翻了,酱油溅得他一身都是,他仍然不顾一切地要把那瓶酒抓在手中。他听得有不少人在说:“小陈喝醉了!小陈喝醉了!”那种声音,令到他感到厌烦,他这时正在享受酒精掺和他血液之中的那种高度享受,全身像是松了开来一样,多少年白天在办公室中刻板的工作,离开办公室之后刻板的生活,使他感到自己,像是被锯成人形的一块木板一样,不可能有任何变化。 可是,当血液之中一有了酒精──不是少量的酒精,而是过量的酒精之后,情形就不同了!本来是早已定了型的木板,可是酒精就有这个力量,把木板变成一堆木屑,然后,就可以随自己的心意去重塑,把它们塑成任何模样,这真是令人兴奋莫名的事。所以,小陈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在他的笑声中,他的手指终于碰到了酒瓶,可是却并未能把酒瓶抓住,一下子反把酒瓶碰跌了,滚到对面去,离得他更远。小陈突然愤怒起来,手握着拳,用力敲在桌子上,这时候,他感到有两个人用力在拉他,他用力挣扎,而在他的对面,有一个人,拿起了酒瓶。 小陈听到的是一阵十分嘈杂的声音,他虽然分不出那些话是那个人说的,但是那些话,他倒还听得清,有的在叫他的名字,有的在骂他喝得太多,有的叫他不要再胡闹下去…这些话,都令他感到厌烦,只有其中一个人的话,他听了觉得十分高兴:他听到有一个人在说:“给他喝,再给他喝!”小陈抬起头来,这时,他的视线已经有点模糊了,看不清楚说话的是什么人,只看到那个人在他的对面,手中拿着那瓶他想抓了半天,但是没有抓到手的酒。 小陈指着那人,哈哈笑着,一面摔开了抓住他的两个人:“对,跟我喝,再跟我喝!”他身子向后退,又撞倒了椅子,然后,向那人走过去。在感觉上,他感到那人也在向他走过来,当两人距离接近时,他仍然无法看清楚那人的脸容,他揉了揉眼睛,可能那是一个陌生人,以前从未曾见过。这是很平常的事,在这样的结婚场合下,筵开数十桌,男家的客人,女家的客人全有,陌生人坐在一桌上,是再也平常不过的事!当人人都劝他不要再喝的时候,有人居然说让他继续喝下去,这个人至少比其他的人都有趣,这是可以肯定的了。所以,小陈一来到面前,一伸手,自那人的手中,接过酒瓶来,旋开酒瓶,就着瓶口,仰着脖子,一口气把小半瓶酒,都灌进肚于之中。 几乎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他就觉得天旋地转,酒楼的灯光,看起来像是在暴风中一样,不断幌动着,他耳际听到的声音,也变得模糊不清,他竭力想站直身子,把胸腹之间,由于过多的酒精所造成的那种想呕吐的感觉压下去,他努力吞着口水,企图把喉间刺烧的那种感觉减退一些,可是全不成功。他已经无法控制他的身体了,他只感到,在他对面的那个人,走了过来,扶住了他,他也听得那个人在说:“喝够了吗?不够再喝,不过别在这里闹,人家结婚是喜事,别闹得人家下不了台!”小陈用力点着头:“不够,再……喝!” 在任何种类的喜宴上,有人喝醉了酒,那是很普通的事情。总会有那么一种人,酒量不好,可是一时兴起,为了种种的原因,醉得自己无法控制自己。而在清醒的人的眼中,喝醉了的人,实在是十分惹厌的,要是有人肯自告奋勇,把喝醉了的人带走,那是再好不过的事。所以,当有人扶着小陈离去之际,非但没有人阻拦,而且人人都有松了一口气之感,只有本来坐在小陈旁边的,他的同事问了一句:“那位扶小陈的先生是谁?真是,不让小陈再喝那些酒,他不会醉成那样!”同桌的人互望着,没有人知道扶小陈出去的那位先生是谁,不过,谁也没有再去研究这问题,因为在这种场合,和一个陌生人同席,是十分平常的事。 雨下得相当大,一出了酒楼,被雨淋了不到半分钟,小陈就觉得异样的冷,他身子发着抖,酒意也略为醒了些,抬起头来,看看路灯旁的雨势,又急又密,他伸手抹脸上的雨水,向扶着他的那人看去,只见那人的头发十分长,被雨水一淋,披了下来,一大半贴在脸上,也看不清他的脸容,只听得那人说着:“你家在什么地方?我送你回去!”小陈大着舌头:“你……真好……我……好像不认识你,你……”那人也不掠开贴在脸上的湿发,所以当他讲话的时候,小陈只能看到他的口部在动,看起来有一种十分怪异之感。那人说:“我以前最爱喝酒,知道喝醉了酒的人,如果没有人照顾,是很危险的事,我们坐在一桌上,也算是有缘,送你一次,又有什么关系!” 小陈打了两个噎,大受感动:“你……真好,我请你喝……我们再去喝!”那人坚持:“先送你回去,你住在那里?”小陈的声音有点苦涩:“我租了……一间工人房……其实,一间工人房,也要租六百五……工人房小得只可以站一个人,你送我回去?哈哈……”他忽然又大笑了起来,甚至连雨水也打进了口中,他也不理会,他为自己住的地方小而感到好笑:“当我睡在窄窄的床上时,我就感到,自己是躺在一口棺材里,不是在一间房间里!”那人也陪着笑了几下,小陈用力拍着胸口:“我有钱,才发薪水,两千四,去了二百元送礼,还有很多,我请你去喝酒。”那人叹了一声:“好,你一定要再喝,我带你到一个地方去!” 小陈走过那地方的时候,那地方很暗,他无法分辨出那是什么地方来,他只是一进去,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酒味,又看到在黑暗中,有几个人在,每人的手中,不是拿着酒杯,就是拿着酒瓶。小陈又打了一个噎:“这是什么地方?”那人回答:“是酒鬼聚集的地方,你看看他们是怎样喝酒的,你能学他们!”小陈先把眼睛紧闭上一会,然后,用力摇着头,再睁开眼看,他看到那些人是怎么喝酒的了。 他看到,那些人都紧闭着嘴,一看就使人感到,他们的嘴,是再用力也张不开的。只是,他们一手拿着酒杯,另一只手,抓着自己的头发,向后一推,他们的头,就像是盖子一样,被掀了开来,另一只拿着酒杯或酒瓶的手,就熟练地配合着,把酒向头被掀开后的脖子中灌进去,发出“嘓嘟”、“嘓嘟”的声音来。当小陈在一剎那间,已经全然没有了酒意之际,那人把一瓶酒塞进了他的手中。 小陈不记得自己是如何离开的,他只记得自己当时拚命向外冲,直到撞到了两个巡逻警员的身上,两个警员抓住了他,一个骂:“酒鬼!”小陈只分辩了一句:“我不是酒鬼……那些才是!”他说了一句之后,就昏了过去。婚宴到尾声,新郎走过小陈坐过的那一桌,问:“我四表叔呢?走了么?”小陈的同事“哦”地一声:“你的四表叔!小陈喝醉了,是他扶他出去的。”新郎耸了耸肩:“四表叔是怪人,老是喜欢把喝醉的人送回去,他还自称,被他送回去过的人,以后就会滴酒不沾,你们信不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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