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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梦


  怪故事最现成的题材是“怪梦”。可是一直到现在才来写,为了什么,也很难说得上来,或许是想找一个真正的怪梦,那却又不是那么容易。

  梦是实用科学还无法全面解释的一种现象(那么普遍的现象实用科学也无法全面解释,人类的实用科学,真是可怜得很。),和人脑的活动有关,每一个人一生之中,都会有一次或几次稀奇古怪的怪梦的经历,“解梦”、“评梦”已经成为一种专门的学问──从梦境中去参评未来事情的吉凶,但似乎也没有什么准则。

  ***

  他高兴极了!

  积聚了至少三个多月,每天晚上都下定决心,把每天的决心一点一滴加起来,足足一百天之后,他才把那枚他精心选择来的戒指,呈现在她的面前,那时他和她并肩坐在沙发上,他准备,如果气氛需要他下跪的话,他会用十分美妙的姿态──那也是他练了许多遍的──屈一膝跪下来。

  他在向她求婚!

  当她的纤指拈起那枚戒指时,他屏住了气息,注视她,看她动人的脸庞上的神情变化。

  直到他看到,先是她的左颊上,酒涡由浅到深地显现,眉梢向上扬,嘴角向上翘,鼻子上出现了一些可爱的、细小的小皱纹,几颗雀斑,像是佻皮的小妖精一样,开始跳动,眼睛中充满了喜悦的光芒──一个灿烂动人的笑容,在她脸上绽开,他才吁出了一口气,搓着手,抹干了手心中沁出来的汗。

  她的视线移到了他的脸上,笑得更欢,轻咬着下唇,点了点头。

  他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双手紧握住了她的手,使得她一下子松开了手,手中的戒指,跌了下来。

  地上铺着地毯,戒指跌下去,不会有什么损伤,他也不急于去把戒指拾起来。仍然紧握着她的手,而且就势把她向怀中拉了一下。

  她的身子,在那时,像是重量全然消失一样,委婉地、柔软地跌进了他的怀中。情意相投的男女,在任何情形下,都可以做姿势适当的紧拥,他们那时的情形,也不例外,她微仰起头,他俯下头去,四片灼热的唇,紧贴在一起。那不是他们的初吻,但自从初吻以来,这次热吻,最能令他窒息。

  他抬起头来,望着她,她的双颊泛起艳红,眼波流转,洋溢的春情,再也掩不住了!

  他的手,先是在她发烫的脸颊上轻抚着,自然而然向下移动,终于轻按在她饱满的胸脯上。她身子蜷缩着,紧闭着眼睛,又是兴奋,又是紧张。

  当他的手再向下移的时偯,她按住了他的手,气息咻咻:“你……会永远爱我?”

  接下来他们之间的对话,实在不必要写出来。因为那几乎是任何男女在同样情形下不会有什么改变的刻板对话(人类语言绝不生动,在什么时候,说什么话,甚至有一个大致上的框框,没有什么人可以突破),像这时,他的回答必然是:“是!我爱你,直到永远!”

  她气息更急促,伸着手指:“把……戒指……给我戴上……好让我觉得……我已经是你的妻子!”

  这简直已超越了强烈暗示的范围,而是明显的应允!

  他心头狂跳,高兴得头有点晕,他低头向地毯上看去,那枚戒指就在地毯上,不是很大的一颗钻石,虽然在黯淡的光线下,却在闪闪生光。

  他向下欠了欠身,两个人一起自沙发上滑了下来,仍然相拥着,无缘无故,两人都发出一阵接一阵的笑声,笑声在他们处身的空间中回荡着。

  那枚戒指压到了他们的身下,在她的身下,他的手自她的身子和地毯之间伸过去,丰腴的胴体,紧压着他的手。为了要拾起戒指来,他手心向下伸进去,可是当他拾到了戒指之后,他手翻了一翻,变得手心向上,轻轻地搓揉着她的胴体。

  他像是呓语一样地:“我的,全是我的!”

  她身子扭动,也像在呓语一样:“你的,全是你的!”

  他实在不愿意缩回手来,她眼波斜飞,吸着气,把手指伸到了他的面前。

  他把手抽了出来,戒指在他手中,他把戒指套上了她的手指,然后,挽住了她的手,把她的手拉近自己的口边,轻吻着,发出呢喃不清的声音:“你是我的女人……你是我的女人!”

  她已经酥软得讲不出话来,只是望着他,他欠了欠身,仍然握着她的手。

  这时,那枚戒指,正在他的眼前,或许是由于灯光的照射角度,恰好照在戒指上,钻石显得十分闪亮,亮成了一团光晕。

  在光晕中,他看到了她。

  那是一穜十分奇妙的感觉,钻石如豆,闪起的光晕,自然也不是太大,可是他却在那团光晕中,清楚地看到了她,看到了全身赤裸的她。

  他并没有见过她的裸体,她作风保守,今晚的大胆,或许是由于晚饭时的酒。他有点贪婪地看着,她的裸体比他想象的更美,啊啊,小腹上有一条浅浅的、新月形的疤痕,那是什么手术留下的,她没有说过,那一点也不影响她的性感美丽。

  然后,他又看到了另外很多人,全是男人,他看到她向一个又一个男人投怀送抱,尽着她一个女人的本分。

  他大叫了起来。

  梦醒了!

  ***

  做了一个这样的梦,当然不愉快之至,他坐起来,着亮灯,打开一个抽屉,取出一只小小的红绒盒,打开,里面是一枚戒指,镶着一颗小小的钻石,闪闪生光,那是他准备向她求婚的戒指。明天,她父母出外旅行,她家里只有她一个人,已经约好了一起晚餐,然后……是他想起来心要狂跳的时刻。

  他是一个相当内向的人,求婚这样的大事,他需要积聚勇气,而他已经积聚了三个多月,明天就是他拿出勇气来的时候了。

  可是,做了一个这样的梦!

  他把冰箱中的冰拿出来,放进脸盆,用冰水洗脸,使自己清醒一些。然后,自己告诉自己几十遍:梦只不过是梦,只不过是梦!

  ***

  从晚餐开始,他就有点紧张,喝了酒,她也喝酒,送她回家时,他自然而然,跟了进来,两人一起坐在沙发上,在不记得讲了一些什么话之后,他取出了小盒子,打开,把戒指呈现在她的面前。

  笑容在她的俏脸上浮现,他们热吻,戒指并没有跌在地毯上,他在那时,也绝没有想到昨晚的梦,梦里的接吻和爱抚,和实实在在的接吻和爱抚,感觉上当然截然不同,谁会在陶醉于女性胴体的迷人香氛时,想起昨晚的一个梦?

  戒指套上了纤指,情绪升到炽热,对话模糊不清而公式化,身上的衣服变成了最多余的东西,他在这以前,没有看到过她的裸体,这时,在黯淡的灯光下,正待肆意欣赏她的裸体时,看到了她小腹上,横着的,绝不影响她美丽性感的一道新月形的疤痕。

  他还是没有记起昨晚的梦,只是伸手在那疤痕上抚摸着,她发出如同呻吟般的声音:“这是剖腹生子留下来的……我以前……”

  他记起昨晚的梦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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