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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


  如果他们将我举行天葬,我的机会,勉强可以说是五十对五十。

  但是,我得到天葬的机会,又是多少呢?

  他们可能尊敬我,但是因为我是中国人的缘故,而将我土葬,为了不留痕迹,他们可能将我火葬,他们更可能用种种的法子来处理我的尸体,那么我逃生的机会,更是微乎其微了。

  我沉思着,一声不出。

  锡格林问我道:“你在想甚么?”

  我道:“我知道你们,是绝不讲人情的,但是我想知道一件事情。”

  锡格林点了点头。我道:“我听得你说过,我将受到极大的尊敬,这可是真的?”

  锡格林道:“是真,参加最高机密会议的人,大多数曾与你晤面,他们都对你的风度、谈吐、人格钦佩备至,他们对他们不得不作出这样的决定,也都表示了他们的遗憾。”

  我放下手来,道:“如此说来,我如果死后,可以有天葬的资格了?”

  锡格林叹了一口气:“如果你死了,那是的。”

  我又问道:“天葬是一个十分奇异的风俗,它的详细情形怎么样?”

  锡格林道:“你问这个作甚么?”

  我道:“我想,一个离死亡已不远的人,应该有权知道在他死后,他的身体会受到怎样待遇的吧。”

  锡格林沉默了半晌,才道:“首先,你会被香油涂满了身子,穿上白色麻织的衣服,在身上缀满了白色的花朵,头上戴着白色花朵缀成的冠,由六个处女抬着你的身子,步行到穆拉格连斯山峰的顶上,后面有高僧诵经,和瞻仰你遗体的人跟着——”

  锡格林讲到这里,突然高声叫了起来,道:“别,别叫我再说下去了。”

  我冷冷地道:“怎么,锡格林先生,你也觉得向一个活人叙述他的葬礼,这是太残酷了些么?可是别忘记,这是你一手造成的。”

  锡格林面色苍白,一言不发。

  我从锡格林的话中,已经知道在我“死”后,至少要经过二十小时,我的涂满香油、盖满白花的身子,才会被放在穆拉格连斯山的天葬场上。

  那也就是说,如果我装死的话,我脱身的机会是相当大的。

  我不等锡格林回答,又道:“我当然不会答应你们的条件,但我也不能死在你们的手中。”

  锡格林望着我,像是在奇怪我还有甚么第三条路可以走。

  我冷然道:“在你们的期限将到之时,我将用藏在身边的一种毒药自尽。”

  锡格林逼近了一步,道:“将毒药交出来。”

  我“哈哈”一笑,道:“先生,我不交出来,至多也不过一死,除死无大事,你的命令,对我根本不发生作用了!”

  锡格林又望了我半晌,才道:“你根本没有甚么毒药,你在乱说。”

  我冷笑了一下,道:“反正我的一行一动,是逃不过你们监视的,我相信你们一定可以看到我是在服下毒药之后才死去的情形的。”

  锡格林不再说甚么,向门上退了出去,出了门,我又只剩下了一个人,仔细地思索我的计划。

  这个逃生的计划是不是能够成功,它的关键是在于服下了这种药物之后,看来是不是真的像死了一样。

  我相信,在我说了这番话之后,锡格林一定更不放松在电视荧光幕上对我的监视,只要我在服药之前,做得像一些的话,他既已先入为主,自然深信不疑。

  当然,昏迷和死亡是截然不同的,有经验的医生通过简单的检查便可以看出来。但是我希望锡格林深信我已服毒自尽,不去召医生来。

  而且,退一步说,就算他们查到我是昏迷而不是死亡,也没有甚么损失,因为在七十二小时之后,我反正是要死的了。在昏迷中死亡,当然更无痛苦。

  这一天,我反反复覆地想了一天,第三天来到了,这是我最后的一天。

  这可能是我真正的最后一天,因为他们究竟会怎样处理我的尸体,我还是未能确定,而当他们知道我只不过是昏迷而已,他们当然也可以猜到我的用意,而会毫不留情地杀死我的。

  那一天,一整天我的手心都在出汗。

  到了午夜,距离限定的时刻,只有七个小时了。我脱下了衬衫,撕去了招牌,那一小包密封的药物,果然缝在招牌的后面。

  我的动作十分缓慢,面上的神情,则十分痛苦,我必须“演”得逼真,因为这是性命交关的一场“戏”,我撕开了密封的包装,我闻到了一阵刺鼻的怪味。这种怪味竟使我流出泪来。

  这更合乎理想了,我特意抬起头,使我的面部,对准一根我已发现了的电视摄影管,那样,我的痛苦的、泪流满面的“特写镜头”,便会出现在电视的荧光幕上,增加我自杀的效果了。

  我一面还喃喃地自语着,愤然大骂着,捣毁着室内的一切。

  最后,我一仰脖子,将那包药末,吞了下去。

  那包药末,入口淡而无味(我想它的作用如此惊人,当然它的味道也是十分惊人的),我喝了两口水,便完全吞了下去了。

  我坐了下来,等候它发生作用。

  我相信我的表演,一定十分逼真,而令停在电视荧光幕上监视我的人,深信不疑了,因为我才坐了不久,便听到一阵急骤的脚步声传了过来。接着,门被“砰”地一声撞了开来。

  冲进来的是锡格林,他的面色十分张皇,他大声喝道:“蠢才,你这个蠢才!”

  我不明白他对我这样的喝骂是甚么意思,我只是望着他,可是忽然之间,我面前的锡格林渐渐地起了变化,首先他的身子渐渐变阔,接着,他变成了两个人,很快地,变成了四个、八个——无数个,在我面前,像是有无数个锡格林在摇来摆去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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