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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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贡加喇嘛的神情,看来很疲乏,好像很不想说话,但是他这时候来到,当然不是想来和尼达和金维静坐,所以两人等着,等他开口。 过了一会,贡加喇嘛才道:“今天,太阳西斜,已经快碰到山顶的时候──” 贡加喇嘛一开始说话,金维就全神贯注地听着,他知道贡加喇嘛所说的,一定和木里喇嘛的死亡有关,也和那个怪人有关。 尤其是贡加喇嘛一开始就说出时间,太阳碰到山顶,那是黄昏的开始,而木里喇嘛的丧钟,正是黄昏时分响起来的。 贡加喇嘛继续道:“两个小喇嘛过来对我说,他们听到,在木里喇嘛的经房中,有一种奇怪的声音,传了出来,由于经房锁着,而且木里喇嘛吩咐过,任何人都不能进去,所以他们不敢擅入,只是在经房门外,问了几声,得不到回答,而那种怪声,则越来越甚,所以他们才来请我作主。” 金维趁贡加喇嘛顿了一顿之际,问道:“怪声?是一种甚么样的声音?” 贡加喇嘛伸手,在脸上重重抚了一下,道:“那两个小喇嘛说不上那是甚么声音,自然是因为他们从来也未曾听过那种声音的缘故。事实上,我也听到了那种怪声音,我也从来没有听到过的声音──” 金维道:“至少,它像是甚么声音?” 贡加喇嘛道:“像是母牛在生育小牛时所发出的那种哞叫声,不过高昂和急促得多。” 金维的身子,震动了一下,剎那之间,他感到一股寒意,他是记得那种声音的。 那种声音,贡加喇嘛可说是形容得十分贴切,的确像是犁牛在生育小牛时的那种哞叫声,痛苦而惶惑,完全无依无靠的一种呼唤,金维记得很清楚,那种声音,就是孤峰上那个和大鹰为伴的人,所发出的声音,那是他“说话”的声音。 金维震动了一下,没有说甚么。 贡加喇嘛继续道:“我是在收到小喇嘛的报告之后,来到木里喇嘛的经房之外,听到这种声音的,那种声音,不断自经房中传出来,奇怪的是,这种声音,好像是由两个人发出来的,其中一个虽然听来很怪,但很显然是在刻意模仿着的,而且,我也立即听出,那是木里喇嘛,在模仿那种古怪的声音,我想,木里喇嘛继续能发出这种声音,他当然不会有甚么事,但是由于他关闭经房,已经有七天之久,我总是有点不放心,所以我就敲打着经房的门──那是小喇嘛所不敢做的事。” 贡加喇嘛讲到这里,又停了下来,而且,现出了极难过的神色来。 这时候,贡加喇嘛并没开口,但是在一旁的尼达,却明显地已“感到”他说了些甚么,所以他道:“贡加喇嘛,你不必难过,我相信整件事故中,你并没有做错了任何事。” 贡加喇嘛喃喃地道:“我不敢说我没有做错事,我敲了经房的门,我是准备隔着门,问一问木里喇嘛,是不是有甚么不寻常的事发生了,普通的喇嘛不敢在这样的情形之下敲经房的门,如果他听到了敲门声,一定可以知道,是地位和他相等的喇嘛在门外,他一定会回答的,可是,在我敲了门之后,经房中的声音,突然静了下来,正当我不知发生了甚么事之际,我听到了木里喇嘛的一下高叫声,那是一种在极意外的情形之下,才会发出来的叫声,我立时用力拍着门,再大力撞着门,将门拉了开来。” 贡加喇嘛的呼吸急促了起来,这种紧张的情形,是不应该出现在一个有修养的喇嘛身上的,由此可知,贡加喇嘛拉开了经房门之后,一定看到了极可怕的事。 而就在贡加喇嘛喘着气,暂停叙述之际,擅长传心术的尼达教授又喃喃地道:“镇定一点,不论事情多么可怕,都过去了。” 贡加喇嘛苦笑了一下,道:“门才拉开,由于经房中相当黑,简直甚么也看不到,但是极短的时间,我就可以看到经房中的情形了,首先,我看到木里喇嘛披着红黄相间,只有隆重仪式中才使用的袈裟──” 金维也进过经房,看过木里喇嘛的遗体,他也看到木里喇嘛是披着那种袈裟的,而且断定木里喇嘛是生前就披上了那种袈裟的。如今贡加喇嘛的话,证明他的推断不错,可是贡加喇嘛接下来说的,和他看到的不同,贡加喇嘛略停了一停,又道:“他站着,他的脸上,现出一股极古怪的神情来──” 金维忙道:“站着?当我看到他的时候,他是趺坐着的。” 贡加喇嘛道:“是的,他后来坐了下来,在我进去之后不久,他看了我一眼,神情仍然是那么古怪,而且,泛着一种难以解释的笑容,那种笑容,好像表示他和我之间,忽然有了很大的距离,他是高高在上,得到了一切的主宰,而我则是正在追求他所得到的东西,但是绝无希望得到的可怜虫。” 贡加喇嘛又苦笑了一下,才又道:“接着,他就趺坐下来,一手放在膝上,一手放在胸前,除了食指之外,其余的手指都微微弯曲着,掌缘向着外,直伸的食指,指着上面。” 金维和尼达,都知道贡加喇嘛这样详细叙述木里喇嘛坐下来之后,手的姿势的原因,这实在是十分重要的一点,因为那种手势,正是喇嘛教黄教的始祖宗喀巴坐化时的手势,根据宗喀巴的大弟子解释,宗喀巴的这种手势,是表示他在临坐化之前,已参透了天地间的造化和秘奥,明白了亘古以来,至高无上的道理。 ▼七、无尽的守候 木里喇嘛的地位自然十分崇高,他的全衔,应该是“扎萨大喇嘛”,但不论他的地位多么尊贵,临死之前,用了和宗喀巴同一手势,那是一种僭越,是自拟和宗喀巴有了同样的地位。 贡加喇嘛停了片刻,向着金维,又道:“在你看到他遗体的时候,他双手都放在膝上,是不是?” 金维点头道:“是的,是你──” 贡加喇嘛道:“是我将他的手放下来的,不过,那是我看到了那个人,和那个人走了之后的事,因为我不知道何以木里喇嘛要这样做,也不想有人看到他那样子。” 金维道:“那人,你那时还见到那人?” 贡加喇嘛的面肉扭动了几下,道:“是的,我见到了那人,那人就站在我的面前,站着,身上披着一张羊皮,他站立着,我才发现他的形状是这样古怪,当他躺着的时候,他的头很大,但并不特出,他站着,就叫人不相信那么小的身体,可以支持那样大的头,他的双眼中,发出一种奇异的光芒,望定了我,我的心立时急速地跳起来──” 金维失声叫了起来,道:“催眠术。” 贡加喇嘛忙道:“不过,我的神智,极度清醒,不但清醒,而且空灵,我感到我的智能,在剎那之间,变得可以容纳更多的东西,比以前,比我的过去的一生之中,多得多,多很多。” 尼达站了起来,不知道是由于惊骇还是激动兴奋,他的声音发着颤,说道:“这是最奇妙的传心术,将自己的思想,传给对方。” 金维和贡加喇嘛都用疑惑的眼光望着尼达,尼达教授可能是由于太激动了,以致他的双眼之中,发射着一种奇妙的光采,而且不断地挥着手,他又道:“那正是我毕生在研究的课题,原来那真的是存在的,那人会这种高深的传心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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