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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阿尼密“讲”到这里,陡地停了下来,双眼睁得极大,虽然他一点也看不到什么,可是,他就像看到宝德教授,站在他的面前,发出狡猾的笑容一样。

  阿尼密几乎是“叫”了出来的:“不,教授,你不是想利用你强烈的脑电波,侵入他人的脑中吧?”

  阿尼密听到了宝德教授的笑声,听起来的确带点狡猾的意味:“为什么不?我正准备这样做。”

  阿尼密吞下了一口口水,或许由于他太紧张了,是以他在吞下口水之际,喉间发出了“咯”的一下声响来。

  虽然他和宝德教授在不断地“交谈”,但是那“咯”的一声,却是唯一可以听到的真正的声响。

  阿尼密真有点的紧张,这是他未曾意料到的情况,他摇着头:“教授,如果你这样做,我不能判断在道德上是不是犯罪,但如果你侵入了一个人的脑子,这人就会变成‘鬼上身’,他本人不再存在了,在某种程度上而言,你等于谋杀了这个人。”

  宝德教授立时回答:“你说得很对,我也想到过这一点,但是我的情形不同,有一个人,我可以完全不需顾虑会损害到她。”

  阿尼密陡地想起,道:“她?你的意思是红霞?”

  宝德教授的反应极快:“对的,红霞,红霞是白痴,她现在完全没有思想;而当我决定这样做之后,我趁着我的生命还有短暂时间的剩余,当那些印尼人一脚一脚的在我身上踏过去之际,我将我毕生所积聚的知识有系统地想了一遍,我相信,它们全部存在于空间,可以进入红霞的脑部。”

  阿尼密有点口吃地:“你……临死之前,如果真有强烈的意念,要做到这一点,应该是可以做得到的。”

  宝德教授的笑声更狡猾:“所以,快点去看红霞,不,快点来看我吧。”

  阿尼密极其疲倦地点了点头,他立时站了起来。

  红日朗朗,阿尼密的心情很异样,他曾和许多“鬼魂”有过接触,他也相信,以宝德教授临死之前,那种强烈的要将他的研究工作继续下去的愿望,一定会散发出比普通人强烈许多倍的脑电波,那么,他的愿望,是有可能达到的。

  阿尼密站了起来之后,立即作出了决定:去看红霞。

  当阿尼密驾着车,驶进雅加达市区之际,零零星星的暴动,仍然在继续着,他要加快速度,摆脱一小群印尼人的追赶,才能来到宝德教授的住所。

  当他走进宝德教授的住所之际,看到了另外两个荷兰人,一个是荷兰药商,另一个是政府人员,阿尼密曾经见过他们一次。

  那政府人员一见阿尼密,就摊着双手说道:“实在太不幸了,宝德教授竟然会死在一群暴徒手下,想想看,他毕生都从事着救人的工作。”

  阿尼密说道:“你不必再说这些了,红霞呢?”

  药商道:“那白痴──”

  药商才说了两个字,阿尼密就向他瞪了一眼。

  由于阿尼密的眼神,是如此诡异和阴森,令药商打了一个寒噤,不敢再说下去。

  政府人员道:“幸而她不知道什么叫悲伤,所以她一点也不觉得怎样──”

  他顿了一顿,现出疑惑的神情来,道:“你是怎么知道宝德教授的死讯的?事情才发生了三小时,我也是才接到这个消息。”

  阿尼密并没有回答,因为他根本就是个不喜欢说话的人,他向前走了。

  就在这时,一个印尼老妇人奔了出来,用印尼话叫道:“快去看,太太她……她……”

  老妇人是宝德教授雇来照顾红霞的,这时,她慌张得连话都讲不下去,阿尼密连忙向内走去,政府人员和药商跟在后面。

  他们才来到卧室的门前,就听到“砰”地一声响,卧室的门打了开来,红霞一手扶着门,站着。

  她的身子剧烈地发着抖,口唇也在颤动着,汗珠像雨一样地自她的额上流下来,谁也看得出,她正在极痛苦之中。

  药商首先失声叫了起来,叫道:“快快请医生。”

  阿尼密冷冷地道:“不用。”

  他踏前一步,抓住了红霞的手,红霞的手,也立即紧紧地握住了阿尼密的手。

  阿尼密直视着红霞,他诡异的双眼闪闪生光,口中不住地道:“教授,慢慢来。”

  政府人员和药商骇然互望,而红霞的神情变得更痛苦,她全身都被汗湿透了,衣服贴在身子上,口中发出一种怪异之极的响声来,双眼瞪得极大。

  药商忍不住又失声叫了起来,道:“我去找医生。”

  他一面叫着,一面返身就奔了出去。

  阿尼密仍然握着红霞的手,他已经可以感到,同样紧握住他的手的,不是红霞,而是宝德教授。

  宝德教授需要支持,他一定遭遇到了极大的困难,不然,是不应该出现这样情形的。

  药商一面在向外奔着,一面还不断发出可怖的叫声,因为那时红霞的情形,实在太令人害怕了,阿尼密也不由自主喘起气来。

  突然之间,他又听到了宝德教授的声音:“我不能成功,她的脑组织全被病菌破坏了,我无法成功,她的脑组织完全不能接受脑电波,也无法发出脑电波,我不能成功。”

  阿尼密立时作出了回答:“放过她,去找另一个人吧,你正使她蒙受极大的痛苦。”

  阿尼密将他的想法,接连传达了两次,他像是听到了一下长长的叹息声,陡然之间,在剧烈颤抖着的红霞回复了平静。

  她虽然还满脸是汗,有着刚才痛苦挣扎过的痕迹,但是前后相差,只不过一秒钟时间,她的神情已经完全恢复了平静,就像是什么也未曾发生过一样,在她脸上所浮现的是那种茫然的,对她身外所发生的一切变化,全部无动于衷的那种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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