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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第二十二章 却往虎山行

  [五月二十五日]

  明知山中有虎却往虎山行,这是谁也救不了的。我不由自主地前往爱丽丝的公寓想找她帮忙。她看到我时吓了一跳,但还是让我进去。

  “你全身都淋湿了,脸颊上也都是。”

  “外面下雨。甘霖促使百花开。”

  “进来,我拿条毛巾给你擦干,否则你会得肺炎的。”

  “你是我唯一可以倾吐的对象,不要赶我走。”我说。

  “炉上刚煮好咖啡。先擦干身子喝杯咖啡,我们再坐下来谈。”

  她取咖啡时,我仔细环顾这间公寓。这是我首次踏进她的公寓,感觉很舒适,但有点儿闷闷的。

  房间里的摆饰很干净,沿着窗台排放一列都朝同一方向张望的陶土人儿。沙发外包了一层透明塑胶套,几个靠垫就规律地分开摆置其上。两张角桌则放着一些杂志。由于排得很整齐,杂志上的标题都清晰可见。其中一张放有《报导者》、《周日评论》、《纽约客》等;另一张桌子上则有《女仕》、《美丽家庭》、《读者文摘》等杂志。

  沙发对面的墙壁悬挂一幅毕卡索《母子像》的复制品,沙发上则是文艺复兴时期的宫廷画作,一位戴面罩的朝臣手中握剑,保护双颊泛红、受到惊吓的女仆。综观这一切,似乎不太协调――似乎连爱丽丝自己也不确定自己是谁?自己是居住在怎样的一个世界里?

  “你已经好几天没到实验室了,”她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尼玛教授很担心你出事。”

  “我无法面对他们。”我说:“我知道这并没什么好羞耻的,但每天无所事事感觉很空虚――没看到面包店、烤炉和其他人,这感觉让我很空虚,而且太强烈了。昨晚和前晚,我都做了恶梦,梦到自己溺水。”

  她将餐盘放在咖啡桌中央――餐巾纸折成三角形,饼干排出圆形图案。“你想得太严重了,查理。这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这样自我安慰一点用也没有。这些年来,面包店里的人就像我家人一样。现在,我好像突然被逐出家门。”

  “问题就在这里,”她说:“从小开始,这种情形就像不断重复出现的模式,不断在你的生活中出现。刚开始是你父母亲遗弃了你,把你送走……”

  “哦,天啊!别再为这件事贴标签了。重要的是,在我涉入这个实验之前,还有关心我的朋友,而现在恐怕都……”

  “你还有朋友。”

  “这不一样。”

  “恐惧是正常的反应。”

  “但是,事情没这么单纯。我以前也害怕过,害怕没对诺玛让步而被绑起来;害怕经过豪尔街时会被那帮不良少年嘲笑推挤;害怕学校的老师莉比女士,她会绑住我的手,让我安静地坐在椅子上。不过,这些事情都是真实的――我都知道恐惧的原因。这次被逐出面包店的恐惧却很模糊,我无法理解。”

  “镇定点。”

  “你无法领略这种惊慌的感觉。”

  “但是,我可以理解的,查理。现在就像游泳新手要从跳板上往下跳,很怕失去跳板的支撑。多纳先生一直对你很好,你一直受到保护,像这样突然被逐出面包店,一时之间当然难以接受。”

  “我心智上虽然能想通,但还是没办法减轻我心中的恐惧。我无法一个人坐在房间里。我整天在街上逗留……毫无目标地前进……然后发现自己踱到面包店前。昨晚,我从华盛顿广场走到中央公园,然后睡在公园里。我到底在找寻什么?”

  我谈得愈多,爱丽丝就变得愈烦心。“我该怎么帮你,查理?”

  “我也不知道。我就像一只被锁在屋外垂头丧气的动物。”

  她坐在我身旁说:“他们逼你太紧,你自己都混淆了。你想要变成大人,但内在却还像小孩一样孤单害怕。”她让我的头倚靠在她肩上,想抚慰我。我从她轻拍我发际的动作中,明了我们其实是互相倚偎扶持的。

  “查理,”她在我耳边轻语,“不管你需要什么……不要怕我……”

  我想告诉她,我有预感自己将陷入一阵大恐慌之中。

  有一次,查理外出送面包差点晕倒了,因为他看到一位刚出浴的中年妇女,打开浴袍,裸身自娱。他曾经看过身上没穿衣服的女人吗?他知道如何做爱吗?他的恐惧――他发出哀声――必定吓了那妇人一跳,因为她赶紧抓好浴袍,给了他一块铜板,叫他当作没看见这回事,说她只是在测试他,看他是不是个乖孩子而已。

  他回答说,他是个乖孩子,不会盯着女人看,因为只要妈妈发现他裤底湿了,就一定会打他……

  现在,他已能清楚看见查理的妈妈的模样了。她手中握着一条皮带,对查理大喊大叫。查理的父亲试图阻止她出手打人。“够了,罗丝,你会打死他的,不要再这样了!”母亲虽被父亲抱住,仍想要鞭打他,查理跌倒在地,一个翻身,幸运地躲过落在他肩后的一鞭。

  “看他那副德性!”罗丝尖喊,“到现在连读书写字都学不会,倒是很会用那种眼神看女孩。我一定要打他,让他心中不会有那种肮脏的念头!”

  “勃起是没办法的事,这很正常,他没做错什么啊!”

  “他不能那样想女孩子。有一次,他妹妹的同学到家里来。他就开始那样想了!我一定得让他吃吃鞭子,让他晓得这件事的严重性,你听到没有!如果你胆敢再碰女孩,我一定会把你关在笼子里,让你一辈子都无法出来,你听清楚了吗?……”

  是的,现在我还能听到她说的那些话。或许,我曾经被关起来,也被释放过。或许,恐惧和昏倒不再是自我逃避的大海。但现在只有一池清水反映出过去的景象,我真的自由了吗?

  如果我能在还没想到这些震天嘎耳、令人受不了的事之前,及时抓住爱丽丝,或许就不会陷入恐慌之中了。我的声音变得很沙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喊出声音来:“你……你快抱住我!”在我还不明白发生什么事之前,爱丽丝已开始拥吻我。以前,从来没人像她那样亲密地抱住我,我感觉好像一切都向我靠近,接着是耳内轰轰作响、直冒冷汗,然后快要窒息昏厥过去。我赶紧推开她。

  她试图安慰我,叫我不要自责了。真令人觉得羞耻,我不再忍受内心的痛苦,我开始啜泣,倒在她的臂弯里,哭到睡着了,并且做了一个梦。在梦里,我看到画中的朝臣和红颊女仆。只是,这回握剑的是女仆,而不是朝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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