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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


  “首先,让尘埃浸透水分。然后,用冷凝管将尘埃整个冻在一起,固定住之后,在上面钻孔就容易了。”

  “想法不错。”劳森不太情愿地表示承认,“至少不像前面几位那么疯狂,但用水量怕是要多得离谱了。请记住,‘西灵’号是在海面以下十五米处……”

  “换成英尺是多少?”这个加拿大人问。从他的语气里,就能听出他是个反对公制单位的死硬分子。

  “五十英尺——相信你能理解这个概念。把你需要的水量看成是一个长方体,它的底面边长就算只有一米——对你来说是一码——这就需要……嗯……十五乘十再乘十的平方,乘上水的密度就是十五吨。这还没考虑浪费的量,实际上肯定有好几倍,甚至需要上百吨。另外,制冷机有多重,你想过没有?”

  劳伦斯啧啧称奇。和他认识的许多科学家不同,劳森在解决实际问题时很有一套,心算速度也相对快。通常,一个天文学家或物理学家做快速计算时,经常会在10到100之间的换算上卡壳。但劳伦斯相信,劳森就没有这个问题。

  这位推崇冰冻法的加拿大人还在据理力争,就被工作人员拖出了场外。接下来上场的是一位非洲绅士,他的设想与刚才的加拿大人刚好相反——高温法。他主张用巨大的凹面镜将阳光汇聚到尘埃上,将其熔化并凝固成无法流动的固体。

  劳森一定是费了好大劲儿才压住自己的火气。这位太阳熔炉鼓吹者就是一个自学成才的“土专家”,拒不承认自己的计算可能会出错,于是双方的争论异常激烈。这时,一个声音响起,打断了节目。

  “劳伦斯先生,滑尘艇来了。”

  劳伦斯翻身坐起,爬上工作平台。在月球上,只要有东西出现在视野里,就说明它已经离你很近了。果然,是一号滑尘艇——同行的还有三号。它是从月球背面的旱湖(那里的环境相当于一个小号的渴海)调来的,这一路一定经历了很多坎坷,也花了不少钱。三号滑尘艇在旱湖就有过传奇般的经历,除了少数几人,外界根本不知道它的存在。

  每艘滑尘艇都拖着两只滑尘橇,上面堆满了设备。它们停靠在平台边上,卸下的第一件货物就是装有简易房的大箱子。简易房充气膨胀的过程总是让人特别着迷,劳伦斯更是兴奋得直想跳脚(没错,他也有“宇航员瘙痒症”)。充气过程是全自动的:只要撕去封条,再打开两个独立的开关——这是为了防止开关被意外触发——然后等着就行了。

  等也不会很久。箱子的四壁倒了下来,里面是一团紧紧扎在一起的银色纤维材料。它就像个有生命的活物,不停地挣扎蠕动着。劳伦斯见过飞蛾破茧而出的过程,二者竟是惊人地相似。不过,飞蛾破茧至少要一个小时,简易房充好气却只要三分钟。

  气泵将空气压进软绵绵的外壁,简易房快速地膨胀、绷紧,变得越来越硬实;升到一米高后,它开始向四周扩展;扩展到极限,又会继续上升,这时,气密室在主体部分突显出来。此情此景,让人感觉整个过程应该伴有艰难的喘息声,而不应该这么无声无息。

  整个简易房的主体结构已基本成形,看起来就像地球上爱斯基摩人的雪屋。二者的设计理念也十分相似——都是要在危机四伏的环境中为人类提供庇护;在技术细节和解决问题的方式上,二者也有很多共同之处。

  安装内部设施的时间要比充气长得多,因为所有设施——双层床铺、椅子、桌子、柜子、电子仪器等——都要通过气密室搬进去。有些大型家具搬起来很费事,会把房间挤得满满当当。终于,简易房里传来了无线电呼叫声,“好了!可以进来了。”

  劳伦斯毫不客气。他钻进气密室,在双层气密门之间便卸下了宇航服上的各种装置,他听到房间里有人说话,于是摘下头盔,立刻感受到了周围的新鲜空气。

  自由的感觉真是太棒了——他可以伸展手脚、挠挠全身、毫无阻碍地走来走去,还能与同伴们面对面地交谈。浴室虽然只有棺材大小,却能冲走宇航服里的一身汗臭,让他干干净净地重返人类社会。他穿上短裤——在简易房里只穿一条短裤就够了——坐下来与同事们开了个会。

  预定的物资大都已经到位,几个小时后,剩余物品会由二号滑尘艇运到。在他检查送货清单时,便深深感觉到自己已经控制了形势。氧气已不成问题,除非情况有变;饮用水有些短缺,不过很容易解决;食物供应有点儿困难,但也仅限包装问题——餐饮中心提供了一些样品,有巧克力、肉干、奶酪,甚至法国长面包——打包以后可以装进直径只有三厘米的圆柱形盒子,顺着氧气管道便能送进游轮,让“西灵”号上的人们更有盼头。

  但这些都不重要,当前的重中之重是怎样救人。他的智囊团提出了许多建议,汇集成了一份长达六页的报告。劳伦斯仔细地读着,不时点头表示赞同。他自己也已经拿定了主意,与他们的提议几乎如出一辙。

  无论怎样,这都将是“西灵”号的最后一次航行。

  §二十四

  微风拂遍“西灵”号,吹走的不仅是污秽的空气。回想刚刚陷入尘埃的那几天,汉斯廷准将如梦初醒,在最初的惊骇过后,船上常常会变得混乱,甚至有人歇斯底里,但这都是正常现象。大家努力振作精神,营造虚假的快乐和幼稚的幽默,朝这个方向中走得太远,也在所难免。

  如今,一切都过去了。原因很简单,救援人员近在咫尺,大家都松了一口气。但这只是原因之一。大家都很镇静,是因为他们刚与死神擦肩而过。没有什么事能与这种经历相提并论,在这群人中,自私与胆怯已经荡然无存。

  没有人会比汉斯廷更了解这一点了。他有过不止一次这种经历。在遥远的太阳系深处,他们的飞船经常会面临同样的困境。尽管他不是哲学家,但在太空中,他会花大量时间用于思考。有时他想,人类乐此不疲地向危险发起挑战,或许真正的原因,正是为了印证友谊和团结的力量,这才是隐藏在人类潜意识中的东西。

  想到总要会与这些人说再见,他就感觉非常难过——没错,即便对方是莫莉小姐。她现在脾气很好,既听话又体贴。之所以会想到离别,是因为他很有信心,虽然没人敢拍着胸脯说一定会没事了,不过当前的形势确实是在掌握之中。总工程师劳伦斯会用什么方法救出他们,没有人知道,但那只是方法的问题,毕竟他们有很多选择。现在,他们的问题只是不大舒服,危险已经远去。

  是的,只是不大舒服,连艰苦都算不上。包装好的食物沿着氧气管道送了下来。在这以前,尽管船上还不至于挨饿,但食谱确实很单调,饮用水也是实行配给制。上面还送来了好几百升水,灌满了行将见底的水箱。

  汉斯廷准将考虑问题一向很周到,奇怪的是,他却从没问过自己一个简单的问题,“之前我们的水都去哪儿了?”尽管迫在眉睫的问题有很多,但船上额外增加的这些重量理应引起他的注意。可惜他没有,最后发现时,已经太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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