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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八

  当阿尔文从控制面板上抬起双手并切断线路时,监控器屏幕上的图像消失了。他一动不动地坐了一会儿,盯着在过去许多个星期里占据他整个心灵的那块长方形。他环游了自己置身的这个世界,在那块屏幕里,从迪阿斯巴每一平方英尺外墙旁经过。他比任何活着的人都更了解这座城市,也许除了基特隆;他现在知道,穿过墙壁的路是不存在的。

  支配着他的感觉并不仅仅是沮丧,他从来没有真正指望过事情会多么轻而易举,初作尝试就能发现他所寻求的东西。重要的是,他排除了一种可能性。现在他必须探求其他的可能性。

  他站起来,走向几乎布满那个房间的城市影像。虽然很难不把它看作是真实的模型,但他知道,实际上它只是储存在记忆单元里的模式的视觉投影而已,他刚才所探察的就是那些记忆单元。当他操作监控器,移动视线穿过迪阿斯巴时,一个光斑会在这件复制品表面游弋,使他能确切地看到自己正要去什么地方。早些时候,这曾是个有用处的向导,但他很快就会娴熟地设置坐标,不需要这个帮助了。

  城市横陈在他下方,他像上帝似的俯瞰着它。但他在思考自己眼下该采取的步骤,对此视而不见。

  只有一个解决办法。迪阿斯巴有可能被保持在一种按照记忆单元中的模式决定的、永久性的静态平衡之中,但那个模式本身却是可以改变的,城市会随着模式的改变而改变。对部分外墙进行重新设计,使之具有一个出口,然后将这个模式输入监控器,让城市按新的设想改变自身的模样,这是有可能办到的。

  阿尔文怀疑,他可以利用面积巨大的监控器操作台进行这种改变,但基特隆没有向他解释过操作台的功用。能够改变城市结构的操作台被牢牢锁定,只有在市议会授权并得到中央计算机许可的情况下,才可以动用。要市议会答应他的请求的可能性极小,即使他准备耐心恳求数十年甚至数百年。这个前景对他丝毫没有吸引力。

  他转而想到天空。有时候,他会想象自己在天空自由飞翔。人类放弃天空已经很久了。他听说,地球的天空曾有一次被陌生的东西所充斥。从外太空来了一批巨大的飞船,满载奇珍异宝,停泊在传说中的迪阿斯巴港。可是,那个港口在城市范围之外,很久之前它就被掩埋在流沙之下了。他可以想象,在迷宫似的迪阿斯巴的什么地方,可能还藏着会飞行的机器,但他并不真正相信这一点。即使在小型私人飞行器普遍使用的时代,在城市范围之内也完全不可能允许驾驶飞行器飞行。

  他又沉浸在那个熟悉的梦里了。他想象自己是天空的主人,世界展现在他的下方,邀请他到想去的地方旅行。那不是他所看到的他自己时代的世界,而是业已失去了的黎明时代的世界——一幅由郁郁葱葱、生机盎然的山峦、湖泊和森林构成的全景画。他能感觉到对自己那些未知祖先的强烈嫉妒,他们自由自在地在地球上到处飞翔,但也是他们摧毁了地球的美丽。

  这种使心灵沉醉的白日梦毫无用处……他奋力挣脱,想回到现在,回到眼下的问题上。假如天空不可企及,陆上的通路又被堵死,那该怎么办呢?

  他又一次处于这样的状况:他需要帮助,凭他自己的努力无法再取得进展了。他不愿承认这个事实,但他是诚实的,没法否认它。他又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基特隆。

  阿尔文永远无法判断,他对那位杰斯特究竟是喜欢还是不喜欢。阿尔文很高兴他们见了面,他感激基特隆对他的探求给予的帮助和不动声色的同情。在迪阿斯巴,像基特隆这样的人没有第二个了,然而,此人性格中具有某种使他不快的东西,也许是基特隆带有嘲讽意味的超脱神情。阿尔文有时会产生这种印象:基特隆在暗暗嘲笑自己的一切努力,即使他看似竭力给予了帮助。由于这一点,也由于自己的固执己见和独立不羁,阿尔文非到万不得已之时,是不大愿意去接近那位杰斯特的。

  他们约定在离市议会厅不远的一个圆形小庭院内见面。城里这种僻静去处多得是,也许只与熙来攘往的通衢大道相去不远,但是却完全与之隔绝。通常,有些地方只能绕好几个圈子后才能到达;有些地方则处于巧妙设计出来的迷宫中心,更加幽僻。基特隆选择这种地方约会,是他的典型做法。

  那个庭院宽约五十步,实际上位于一座大建筑物深处。但是,它看上去好像并没有明确的实体界限,而是被一种透明发光的蓝绿色材料团团围住。庭院内低低的墙垣高不及腰,间或开着可以让人通过的口子,其巧妙的布局给人以安全幽闭的印象。没有这种幽闭,就没有一个迪阿斯巴人会感觉到幸福。

  阿尔文来到时,基特隆正在察看其中一道墙。墙上铺着彩色瓷砖,组成一幅复杂得令阿尔文几乎看不懂的镶嵌图案。

  “看看这幅镶嵌图案,阿尔文,”那位杰斯特说,“你注意到它有什么奇特之处吗?”

  “没有,”阿尔文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后说,“我不喜欢这幅图案。不过那上面也没有什么奇特的东西啊。”

  基特隆的手指划过彩色瓷砖。“你的眼力不是很好,”他说,“看看这些边缘——看到它们变圆变柔和了吗?在迪阿斯巴,这是很罕见的现象,阿尔文。这是磨损——物质被时间侵蚀。我还记得这幅图案崭新时的模样,那时我在上一世,也就是八千年之前。要是我从现在起再过十二世回到这个地方,这些瓷砖就将通通销蚀。”

  “我看不出这事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阿尔文回答道,“城里有些艺术品也是这样——说它好吧,已经不值得保存在记忆库里;说它坏吧,却还舍不得马上销毁。我想,有朝一日,会有某个更出色的艺术家来到世上,他的作品是绝对不会磨损的。”

  “我认识设计这道墙的人。”基特隆说,他的手指仍在镶嵌图案上摸索,“奇怪的是,我能回忆起那件事,却想不起那个人了。我可能不喜欢他,所以我准是将他从我脑中抹掉了。”他发出一声短促的笑声,“也许是我自己设计了它。有段时间我曾是个艺术家,当城市拒绝让这道墙永存时,我十分生气,于是我决定忘却整件事。你瞧,我知道那一块就要松动啦!”他设法抠出一小块金色的瓷砖,非常高兴自己搞了个小破坏。他把碎片扔在地上,又说“:这一下,维修机器人就得干点什么啦!”

  阿尔文知道,基特隆是在教他什么。这是直觉告诉他的。直觉不受纯逻辑思维的影响。他看看落在脚旁的金色碎片,竭力想以某种方式将它和此时压在心头的那个问题联系起来。

  一旦他认识到答案是存在的,找到它就不难了。

  “我明白你想要告诉我什么了。”他对基特隆说,“在迪阿斯巴,有些东西并不保存在记忆库里,所以我永远不可能通过市议会厅的监控器找到它们。如果到监控器那儿,将焦点对准这个庭院,我不会看到我们面前这堵墙的踪迹。”

  “我想你可能会找到这堵墙,但墙上不会有镶嵌图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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