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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


  §六

  杰塞拉克一动不动地坐在数字的旋涡里。用二进位制表示的一千个质数,整整齐齐地在他面前行进。自电子计算机发明以来,一切算术运算用的都是这种进位制。无数列1和0雄赳赳地过去,将所有除了自身及1外不拥有因子的数的完整序列带到了他的眼前。质数所具有的神秘性一直使人类为之着迷,直到现在它们仍然吸引着人类的想象。

  杰塞拉克不是数学家,虽然有时候他喜欢自认为数学家。他所能做的仅仅是在无穷列质数中寻找特殊关系与规则,使更具有天才的人有可能把它们纳入到总的规律中去。他能发现数字的特征,但不能解释其所以然。披荆斩棘穿行于算术丛林,是他的乐事,有时候他会发现被更有本领的探索者疏漏了的奇妙现象。

  他列出所有的整数的矩阵,着手让计算机将布于矩阵表面的质数穿起来,就像将珠子排列于筛子的交叉网格上一样。杰塞拉克以前成百次这么做过,但却从未学到任何东西。不过他被所研究的那些数的散布方式迷住了,那些数明显是不按任何规律散布在整个整数矩阵上的。

  他耳朵里响起轻轻的钟鸣声,数字之墙颤抖起来,那些数全都模糊了,杰塞拉克回到现实世界。

  他立即认出了基特隆,觉得并不太高兴。杰塞拉克不愿意让自己那秩序井然的生活方式受到打扰,而基特隆却代表着不可预见性。不过,他还是礼貌地招呼了客人,并将自己的担心全都掩饰起来。

  在迪阿斯巴,两个人首次会面时——甚至第一百次——习惯要花上一个来小时反复互致敬意,然后再谈正事——假如有正事的话。基特隆却只用十五分钟就匆匆说完了那些礼仪性的话,这使杰塞拉克有点生气,基特隆接着便突然说:“我想跟你谈谈阿尔文。我知道,你是他的老师。”

  “的确,”杰塞拉克回答,“我始终一星期要见他几次。”

  “你说他是个聪明学生吗?”

  杰塞拉克想了想,这是个难以回答的问题。师生关系极为重要——说实话,在迪阿斯巴,那是生活的基础之一。平均每年有一万个灵魂在城里复活。他们先前的记忆尚未被唤醒,在他们生存的头二十年里,周围的每一样东西都是新奇的。他们必须被教会使用无数机器和设备,那些机器和设备是日常生活所必需的,他们必须学会在人类所建立的最复杂的社会中生活下去。

  部分教导来自于被选定做新市民父母的夫妇。选择以抽签决定,责任并不繁重。埃里斯顿和埃塔尼娅用不超过三分之一的时间养育阿尔文,但他们已经完成了他们应尽的义务。

  杰塞拉克的责任限于对阿尔文进行较为正式的教育。不言而喻,他的父母会教导他如何在社会上做人,并将他引入日益扩大的朋友圈。他们对阿尔文的品德负责,杰塞拉克则对他的心灵负责。

  “我觉得你的问题颇难回答,”杰塞拉克答道,“阿尔文的智力肯定没有什么欠缺,但是,他对许多该关心的事情似乎完全不放在心上,而对一些我们普遍不关心的事情却显出一种病态的好奇心。”

  “比如,迪阿斯巴之外的世界?”

  “是啊……你怎么知道?”

  基特隆犹豫片刻,不知该向杰塞拉克透露多少隐情为好。他知道杰塞拉克是善意的,但他也知道,杰塞拉克必定受到控制迪阿斯巴每一个人——阿尔文除外——的那些禁忌的约束。

  “我是猜到的。”他最后说。

  杰塞拉克深深地坐进他刚使之出现的那张椅子里,让自己更舒服些。这是件有趣的事,他想要尽可能充分地对其做出分析。不过,除非基特隆愿意合作,否则他不可能了解到更多的东西。

  他本该预料到阿尔文有朝一日会见到这位杰斯特。基特隆是城里唯一一个“异数”——即便他的异乎寻常也是迪阿斯巴的设计者们所策划的。很久之前就有人发现,没有一定量的犯罪或混乱,乌托邦很快就变得死气沉沉,令人无法忍受。

  杰斯特之职的设立是城市设计者们想出来的解决办法——乍一看是天真幼稚之举,但实际上却极为巧妙。在迪阿斯巴的整个历史中,智力上适合于这个特殊角色的人不到两百个。他们享有某种特权,不受自己所作所为的后果的影响,但有些杰斯特越出了界限,受到迪阿斯巴所能施加的唯一惩罚——在眼下这一世投生做人期满之前就被驱逐,进入未来。

  杰斯特将城市搞得天翻地覆的事偶尔有之,且不可预见。这种恶作剧有些只是精心策划的玩笑,有些却是对时下某些极端珍视的信念或生活方式进行的蓄意攻击。考虑到所有这些情况,“杰斯特”之称是最合适不过的了。在有法庭和国王的时代,也曾有过职责十分相似、在得到许可的情况下从事类似工作的人。

  “我们最好彼此坦诚,”杰塞拉克说,“我们两人都知道阿尔文是个特异人——他从未经历过迪阿斯巴任何较早时期的生活。也许你比我更能理解这一点的含意。我不相信城里会出现完全不在计划之内的事物,所以,他被创造出来必有其目的。他会不会实现那个目的——不论是什么——我不得而知,我也不知道那个目的是好还是坏。我无法猜出那个目的到底是什么。”

  “也许它跟城市外部的什么东西有关?”

  杰塞拉克谦虚地笑了。杰斯特在开小玩笑,这只是预料中的事。

  “我告诉过他外面有些什么;他知道在迪阿斯巴外面,除了沙漠什么也没有。要是你办得到,就带他到那儿去。当他目睹了事实之后,他心里的怪病就可以治好了。”

  “我想他已经看到过了。”基特隆轻声说,但这话他是对自己说的,而不是杰塞拉克。

  “我不认为阿尔文是幸福的,”杰塞拉克继续说,“他尚未形成真正的爱好,只要他仍然对外部世界保持迷恋,就很难形成真正的爱好。但不管怎样,他年纪还很小。他可能会在成长过程中走出这个阶段,成功地变成这座城市的组成部分。”

  杰塞拉克是为了打消自己的疑虑而这么说的,基特隆想,不知他是否真的相信自己所说的话。

  “告诉我,杰塞拉克,”基特隆突然问,“阿尔文知道他并不是第一个特异人吗?”

  杰塞拉克大吃一惊,接着露出蔑视的神情。

  “我本以为你知道那方面的情况,”他苦笑道,“在迪阿斯巴的整个历史中,出现过多少特异人?有十个吗?”

  “十四个,”基特隆毫不犹豫地说,“阿尔文不计在内。”

  “你掌握的信息比我多,”杰塞拉克皱着眉头说,“也许你能告诉我,那些特异人后来怎样了。”

  “他们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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