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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九


  吃树叶者说了几句米罗听不懂的树语,“人类”没有回答。吃树叶者转身走了。

  欧安达回来了,她的眼睛哭得红红的。

  “人类”转身对代言人说道:“你想知道什么?我们都会告诉你,让你看——只要我们做得到。”

  代言人转向米罗和欧安达。“我该问他们什么?我知道得太少,不清楚该问什么。”

  米罗看着欧安达。

  “你们没有石头或者金属工具,”她说,“但你们的房子是用木材造的,你们的弓和箭也是。”

  “人类”站在那儿,等着。好一阵子没人作声。“你怎么不说出你的问题?”“人类”最后问道。

  他怎么会听不明白呢?米罗心想。

  代言人说:“我们人类用石头或金属工具砍倒树木,再把木头修理成房子、箭或者木棍,就是你们手里拿着的这些工具。”

  猪仔们过了一会儿才明白代言人话里的意思。接着,突然间,所有猪仔都跳了起来,发疯似的跑着,毫无目的,时时撞在一起,撞在树上和木屋上。大多数猪仔不作声,但时不时就会有一个发出嚎叫,和他们刚才发出的哀鸣是同一种声音。这场几乎寂静无声的猪仔大骚乱真让人毛骨悚然,仿佛他们一下子丧失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外星人类学家们多年来谨守不交流政策,不向猪仔透露任何信息,可是现在,代言人打破了这个政策,结果竟演化成这种疯狂景象。

  “人类”冲出人群,一头倒在代言人脚下。“哦,代言人!”他大声哭喊着,“求求你,别让他们用石头、金属工具砍我父亲鲁特!如果你们想杀人,有些年深日久的兄弟愿意献出他们的生命,我也会高高兴兴地死,但千万千万别杀我的父亲。”

  “也别杀我父亲!”其他猪仔们也哭嚎起来,“还有我的!”

  “我们绝对不会把鲁特种在离围栏那么近的地方,”曼达楚阿说,“如果我们早知道你们是——你们是异种!”

  代言人又一次高举双手。“人类中有谁在卢西塔尼亚砍过一棵树吗?从来没有。这里的法律禁止这种行为。你们不用害怕我们。”

  猪仔们安静下来,林间空地上一片沉寂。“人类”从地上爬起来,“你让我们对人类更害怕了。”他对代言人说,“我真希望你没有踏进我们的森林。”

  欧安达的声音响了起来:“你们杀害了我的父亲,居然还有脸说这种话!”

  “人类”抬起头来,震惊地望着她,一时说不出话来。米罗伸手搂住欧安达的双肩。一片寂静中,死者代言人又开口了,“你向我保证会回答我的所有问题,我现在就问你:你们的木屋、弓箭和木棍是怎么造出来的?我们只知道我们的办法,而且已经告诉你们了。请你告诉我你们是怎么做的。”

  “兄弟们献出了自己。”“人类”说,“我告诉过你。我们把自己的需要告诉古老的兄弟们,给他们看我们需要什么样子的木材,他就会把自己给我们。”

  “我们能看看是怎么做的吗?”安德问。

  “人类”转过头,瞧瞧其他猪仔。“你是说,要我们要求一位兄弟献出自己的生命,目的只是让你看看?我们不需要新的木屋,从现在起很多年都用不着新木屋,箭也足够——”

  “让他看!”

  和大家一样,米罗也转过身来。从森林里钻出来的是吃树叶者,他迈着坚定的步伐走进人群中央。他谁都不看,仿佛是个信使,或者是个向全城发出召唤的召集者,对别人听不听自己的话毫不理会。他说的是女性语言,米罗只能听懂一点片断。

  “他说的是什么?”代言人悄声问。

  仍然跪在他身旁的米罗尽力翻译着:“显然他去了妻子们那里,她们说一切照你的吩咐办。话很多,意思没那么简单,他在说什么——这些词我不懂——说他们都要死了,还有什么兄弟们也要死了之类。可你看他们的样子,一点也不害怕,没有一个害怕。”

  “我不知道他们哪种表情表示害怕。”代言人说,“我还不了解这个种族。”

  “其实我也不了解。”米罗说,“现在只能交给你处理了。半小时里你就让他们激动成这个样子,我这么多年都没见过他们这样。”

  “算是个天生的本事吧。”代言人说,“咱们做个交易好吗?我不告诉别人你们的尝试行动,你也不说出我是什么人。”

  “这个容易。”米罗说,“反正我不相信。”

  吃树叶者的演说结束了,说完后立即摇摇摆摆朝木屋走去,钻进里面不出来了。

  “我们将向一位古老的兄弟恳求一份礼物。”“人类”说,“妻子们是这么说的。”

  就这样,米罗站在那儿,一只手搂着欧安达,另一边站着代言人。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猪仔们表演的神迹,比替加斯托和西达赢得圣人称号的奇迹更令人信服得多。

  猪仔们聚集起来,在林间空地边缘一棵粗大的老树四周围成一圈。然后,猪仔们一个接一个依次爬上那棵大树,开始用棍子在树上敲击着。没过多久,猪仔们都上了树,一边唱着什么,一边用木棍在树干上敲出复杂的鼓点。“父语。”米罗轻声道。

  没过多久,大树明显倾斜了。一半猪仔立即跳下树来,推着树干,让它向空地方向倾斜。树上剩下的猪仔敲打得更起劲了,歌声也愈加响亮。

  大树粗大的枝丫开始一根接一根脱离树干,猪仔们敏捷地跑上前去,收集掉落的枝丫,将它们从大树即将倒下的地方拖开。“人类”将一根树枝拖到代言人面前,后者仔细检查着,让米罗和欧安达一块儿看。与树干相连的一端较粗,光滑极了,不是平的,而是呈略显倾斜的弧形。上面一点也不粗糙,也没有渗出树液。不管是什么使这根树枝从树干上脱落,绝对没有任何外力的迹象。米罗用手指碰了碰树枝,又凉又光,感觉好像大理石。

  最后,大树只剩下一根笔直的树干,庄严、粗大。原来连着树枝的地方留下的斑痕在下午的阳光下闪闪发光。猪仔们的合唱达到了高潮,然后停止。这棵树斜斜地、优雅地倒了下来。一声巨响震动地面,然后一切复归于平静。

  “人类”走到倒下的树前,抚过树干表面,轻声吟唱起来。在他手下,树皮绽开了,一条裂痕沿着树干上下延伸,最后,树皮裂成两半。许多猪仔上前捧起树皮,把它从树干上移开。两半树皮,一半裂向这边,一半裂向那边,合在一起就是完完整整的一卷。猪仔们将树皮抬走了。

  “他们拿走树皮干什么?你以前见过他们使用树皮吗?”代言人问米罗。

  米罗只能摇摇头,他已经说不出话来。

  这时,“箭”向前迈了几步,轻声吟唱起来。他的手指在树干上来回摩挲,好像在量出一张弓的长度和宽度。米罗眼睁睁看着原木上出现裂痕,没有树皮的树开始弯折、断开、粉碎。最后,出现了一张弓,一张漂亮的弓,像经过打磨一样光滑,躺在树干上的一道长槽里。

  别的猪仔依次走上前去,在树干上用手指画出需要的东西的形状,吟唱着。他们离开树干时,手里拿着棍棒、弓和箭、边缘又薄又快的木刀、用来编织东西的木绳。最后树干的一半已经消失了,猪仔们齐齐退后,齐唱起来。树干震动起来,裂成几根长柱。这棵树完全用尽了。

  “人类”缓缓走上前去,跪在木柱边,双手温和地放在离他最近的那根木柱上。他的头一偏,唱了起来。这是一支没有词的哀歌,是米罗平生听到的最悲伤的声音。歌声继续着,继续着,只有“人类”的声音。渐渐地,米罗发现其他猪仔们注视着自己,仿佛等待着什么。

  最后,曼达楚阿走了过来,轻声道:“请。”他说,“你也应该为那位兄弟歌唱,这样才对。”

  “但,但我不知道怎么……”米罗说道,觉得又害怕又手足无措。

  “他献出了他的生命,”曼达楚阿说,“为了回答你的问题。”

  回答了我的问题,却引起了另外一千个问题,米罗无声地说。但他还是走向前去,跪在“人类”身边,手掌握住“人类”握着的同一根木柱,发出了自己的声音。一开始,声音很低,迟疑着,对曲调没有把握。但他很快便理解了这首没有歌词的歌,感受到了自己手掌下死去的树。他的声音变得响亮高亢了,与“人类”的声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曲嘹亮的、不和谐的歌。歌声哀悼着这棵树的死,感谢它所作的牺牲。歌声也是向它保证,它的死会带来部落的繁荣,带来兄弟们、妻子们和孩子们的幸福,他们都会过上幸福的生活,繁荣昌盛。这就是这首歌的意义,也是这棵树牺牲的意义。歌声消逝,米罗低下头,将额头顶着木柱,悄声说出自己最真切的誓言。五年前的山坡上,面对利波的尸体,他说的也是同样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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