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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


  “利波把这种植物样本交给他们,教他们如何种植、如何碾磨、如何制成面粉再烘制出面包。那玩意儿难吃极了,但这是有史以来猪仔们能够完全控制的第一种食物。从那以后他们就吃得胖胖的,一副精神抖擞的样子。”

  欧安达恨恨地说:“第一批面包才交给他们的老婆,这些家伙就杀害了我父亲。”

  安德默然无语继续走着,绞尽脑汁思索其中的原因。利波才将猪仔们从饥饿中拯救出来,他们就杀了他?不可思议,但却发生了。杀死贡献最大的人,这样一个社会怎么能发展?应该相反才对啊,应当增加贡献最大的成员的繁殖机会,以此作为对他们的奖励,社会才能增加其作为一个整体的生存机会。杀死对集体生存做出最大贡献的人,猪仔们怎么还能生存下去?

  但人类也有类似的例子。就说米罗和欧安达这两个年轻人吧,他们实施了尝试行动,从长远观点看,他们的做法比制定种种限制的星际委员会更聪明。但他们的行为一旦曝光,他们就会被迫离开自己的家园,被押往另一个世界。从某种角度来看,这等于死刑,到他们有机会重返故乡时,他们所有的亲人都早已离开人世。他们会接受审判,受到惩罚,也许会被投入监狱。他们的思想和基因再也没有传承的机会,人类社会也将因此受到打击。

  可就算人类这样做,也不能说明这种做法是对的。可从另一方面看,如果将人类视为一个集团,将猪仔视为这个集团的敌人,上述做法就是有道理的。如果将任何帮助猪仔的行为视为对人类的威胁,那么,做出这种行动的人便确实应该受到惩罚。看来,惩罚帮助猪仔的人,制定这种法律的目的并不是为了保护猪仔,而是为了限制猪仔的发展。

  安德这时已经明白了,禁止人类接触猪仔的法令根本不是为了保护猪仔,而是为了保持人类的主宰地位。从这个角度看,实施尝试行动的米罗和欧安达确实出卖了自己种族的利益。

  “叛徒。”他说出了声。

  “什么?”米罗问,“你说什么?”

  “叛徒。就是出卖自己的种族、自绝于自己的人民的人。”

  “啊。”米罗说。

  “我们不是。”欧安达说。

  “我们是。”米罗说。

  “我从来没有做出任何违背人性的事!”

  “人性?按佩雷格里诺的定义,我们早就没有人性了。”米罗说。

  “可按照我的定义——”她开口反驳。

  “按照你的定义,”安德说,“那么猪仔也是人。就凭这一点,你就成了叛徒。”

  “你不是刚才还说我们把猪仔当成动物看待吗?”欧安达说。

  “你们的做法很矛盾。帮助他们时你们把他们看作人,但当你们不直截了当问他们问题、想方设法欺骗他们时,你们就是把他们当成动物看待。”

  “换句话说,”米罗说,“当我们遵守星际议会法令时,就是视他们为动物。”

  “对。”欧安达说,“你说得对。我们就是叛徒。”

  “那你呢?”米罗问,“为什么你也要当叛徒?”

  “哦,人类早就没把我算成他们中间的一分子了。所以我才会成为死者的代言人。”

  他们来到了猪仔的林间空地。

  晚饭时母亲不在,米罗也不在。埃拉觉得这样挺好。如果他们中任何一个在家,埃拉就失去了权威,管教不了弟弟妹妹们。但母亲和米罗在家时并不管他们。这样一来,埃拉说话不管用,管用的人又不说话,家里于是一团糟。这两人不在时家里反而安静得多。

  也不是说母亲和米罗不在时小家伙们就规规矩矩,只不过稍微听招呼些。今天她只吆喝了格雷戈几次,要他别在桌子下面踢科尤拉。金和奥尔拉多今天各有各的心事,不像往常那样不住地斗嘴。

  晚饭吃完后才闹出乱子。

  金往椅背上一靠,不怀好意地冲着奥尔拉多笑道:“这么说,教那个间谍怎么刺探母亲机密的人就是你啰?”

  奥尔拉多朝埃拉转过身来。“金那张臭嘴怎么又张开了,埃拉。下回你得替他缝紧些才行。”奥尔拉多总是这样,听上去像开玩笑,实际上是求她干预。

  金不想让奥尔拉多找到帮手。“这次埃拉不会站在你那边,奥尔拉多,没人站你那边。你帮助那个东闻西嗅的间谍搜查母亲的文档,你的罪过跟他一样大。他是魔鬼的仆人,你也一样。”

  埃拉见奥尔拉多气得浑身哆嗦,她还以为奥尔拉多会拿盘子朝金扔过去呢,可奥尔拉多的冲动不一会儿就过去了,他控制住自己。“对不起。”他说,“我本意并不是那样的。”

  他服软了,他居然承认金说得对。

  “我希望,”埃拉说话了,“你说对不起是别的意思,我希望你不会因为自己帮助了死者代言人而道歉。”

  “他当然是因为这个道歉。”金说。

  “因为,”埃拉说,“我们应该尽我们的全力帮助代言人。”

  金跳起来,上身倾过桌子,冲着她的脸吼道:“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他侵犯了母亲的隐私,打听她的秘密,他——”

  埃拉吃惊地发现自己也跳了起来,猛地一把把他搡开,大叫起来,比金的嗓门还大。“这幢房子里有毒,一半就是因为母亲的那些秘密!所以要想把这个家理顺,也许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把她那些秘密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再把它们踩个稀巴烂!”她嚷不下去了,金和奥尔拉多缩在墙边,仿佛她的话是子弹,而他们是待毙的囚犯。埃拉把声音放低了些,态度却跟刚才同样激烈,“照我看,要想这个地方成个家的样子,死者代言人是唯一的机会。而母亲的秘密却是挡在他面前的唯一障碍。所以,我今天把我所知道的母亲的档案里的一切全都告诉了他,我想把我知道的每件事都告诉他。”

  “那你就是最大的叛徒。”金说,他的声音颤抖,带着哭腔。

  “我认为帮助死者代言人才是真正忠于这个家。”埃拉回答,“真正的背叛就是听母亲的吩咐,因为她这一辈子想的做的都是毁掉她自己,毁掉这个家。”

  埃拉大吃一惊。失声痛哭的人不是金,竟是奥尔拉多。安装电子眼时已经切除了他的泪腺,所以事先没有泪水充盈,大家全都没有觉察到。只听他一声哽咽,贴着墙滑了下去,坐倒在地,头埋在双膝间,不住地痛哭着。埃拉明白他为什么哭。因为她告诉了他,爱那个代言人不是出卖自己的家庭,他没有过错。她说这些话时,奥尔拉多相信她,他知道她说的是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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