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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


  “只要不在上面站直就没事。”他爬上木筏,手脚并用,像蜘蛛一样只用指尖足尖支撑身体,“自从和你一起搭积木以来,这是我亲手做的第一样东西。彼得推不倒的东西。”

  她笑了起来。他们以前喜欢用积木搭建一些东西,即使抽掉许多支撑物后它仍然能够站立。彼得则喜欢在这儿或那儿抽去一块积木,让下一个触到它的人一碰即倒。彼得是个混蛋,但他是他们童年生活的一部分。

  “彼得变了。”她说。

  “咱们别提他好吗?”安德说。

  “好吧。”

  她爬上木筏,比安德更加笨拙。他用木桨将筏子划向湖心。她注意到他皮肤黝黑,身强体壮。她把自己的发现说了出来。

  “强壮来自战斗学校,黝黑的皮肤来自这个湖。我在水里消遣了很长时间。游泳时就像没有重量一样。我怀念失重的感觉。而且,躺在湖上,会产生一种感觉,好像被大地围绕着。”

  “就像住在碗里一样。”

  “我在一个碗里住了整整四年。”

  “那么我们现在是陌生人了?”

  “不是吗,华伦蒂?”

  “不。”她说,伸手碰碰他的脚,随即突然挠向他的膝盖,那是他最怕痒的地方。

  同一瞬间,他抬手抓住了她的手腕。虽然他的手比她还小,而且手臂细长,但他的力气却很大,将她的手紧紧抓住。一时间他看上去非常危险。然后,他放松下来。“噢,对了,”他说,“从前你常挠我痒痒。”

  “再也不会了。”她缩回手。

  “想游泳吗?”

  她没有回答,而是从木筏另一边跳进水里。湖水清澈洁净,没有任何消毒氯水味儿。她游了一会儿,回到木筏,躺在水汽缭绕的日光下。一只黄蜂绕着她盘旋,在她脑袋边落到木筏上。她知道它在那儿,要在平时,她会害怕的。但今天不同,就让它在木筏上散步吧,像我一样晒晒太阳。

  筏子震动了一下,她转过身,见安德正用手指捏死那只黄蜂。“这种虫子可恶极了。”安德说,“没招惹它们也会叮你一口。”他笑道,“我学会了先发制人。我表现得很好,没有人能击败我。我是学校里最出色的士兵。”

  “只可能是这个结果。”她说,“你是维京家的嘛。”

  “这有什么关系?”他说。

  “这意味着你将要改变世界。”接着,她把她和彼得做的事告诉了他。

  “彼得才多大?十四岁?已经计划要接管这个世界了?”

  “他认为自己是亚历山大一世。为什么他不能做到?为什么你又不能做到?”

  “我们不可能都是亚历山大一世。”

  “你们是硬币两面的头像,而我是金属。”或许真是这样,她心里想。在这几年里,她和彼得一起做了许多事,虽然看不起彼得,但她却了解他。而安德现在只是一个记忆。一个很小很小、需要她保护的脆弱男孩,而不是眼前这个有着冷酷眼神和黝黑肌肤,用手指捏死黄蜂的小伙子。或许他、彼得和我都是同一类人,一直都是。或许只是出于嫉妒,我们才认为彼此之间是有区别的。

  “硬币的一面朝上时,另一面就会朝下。”

  现在你认为自己是朝下的那一面,她想。“你的教官要我鼓励你继续学习。”

  “那些不是学习,是游戏。全部都是游戏,从开始到结束。只要教官们高兴,随时随地都能改变规则。”

  “但你也可以利用他们。”

  “只有当他们想被利用的时候,或是他们认为正在利用你的时候,你才可以利用他们。不过,这太难了,我不想再玩了。每当我开始感到快乐,每当我以为自己能够控制局面时,他们就再捅我一刀。我不断做噩梦,在这里也是。我梦到自己在战斗室里,但不是在失重状态,他们在重力状态下玩游戏。他们不断改变重力方向,让我无法弹向想去的地方,到的地方总是我不想去的。我不断恳求他们让我出去,但他们不让我出去,不断把我拉回去。”

  她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愤怒,以为是针对她的。“我想我来这儿的目的也是为了把你拉回去。”

  “我本来不想见你。”

  “他们告诉我了。”

  “我担心自己仍然爱着你。”

  “我希望你是。”

  “我的担心和你的希望,两者都是真实的。”

  “安德,它的确是真实的。我们或许很小,但并非没有权力。我们在他们的规则下玩得够久了,现在它成了我们的游戏。”她咯咯地笑着,“我接受了总统的任命,彼得气得发疯。”

  “他们不让我使用网络。这里没有联网的计算机,只有一些安装在室内的机器,控制着安全系统和照明系统。都是陈旧不堪的老东西,一个世纪前安装的,那时他们设计的计算机什么东西都联不上。他们拿走了我的战队,我的笔记本电脑。可你知道吗?我根本不在乎。”

  “你一定喜欢自己一个人待着。”

  “不是一个人,还有我的记忆。”

  “也许记忆中的你才是真正的你。”

  “我记得的不是我,而是我对陌生人的记忆,对虫族的记忆。”

  华伦蒂打了个哆嗦,仿佛身边突然吹过一阵寒风。“我不再看那些虫族录像了,总是千篇一律。”

  “我常常花很长时间学习它们,研究它们的飞船通过空间的方式。有件事挺好笑,躺在这里,在这个湖上,我才想到所有虫族与人类近身作战的战斗都发生在第一次入侵时期。而在第二次入侵的所有录像中——那时我们的战士穿的都已经是联合舰队的军装——虫族战士总是在人类登上它们的飞船时就死了,躺在地板上一片狼藉。人类与虫族之间根本没有战斗的迹象。而马泽·雷汉的那场战役——则看不到任何相关的录像片断。”

  “或许是一种秘密武器杀掉了虫族。”

  “不,不,我关心的并不是人类怎么杀死他们的。我关心的是虫族本身。某一天我要和它们作战,但我却对它们一无所知。在我的生命中,我经历了许多战斗,有时是游戏,有时——不是。每一次我都打赢了,因为我了解我的敌人的思考方式。从他们的行为中,我能知道他们对我的判断,他们希望战斗怎样发展,而我应该怎么利用他们的想法。这方面我很擅长。我能看穿别人的思想。”

  “这是对维京家孩子的诅咒。”她开玩笑道,但却止不住地为此感到害怕,怕安德会像了解他的敌人一样看透她。彼得总是能看透她,至少他认为是这样。但他有着邪恶的本质,即使他猜透了她最恶劣的念头,她也不会感到羞耻。而安德——她不想被他看透,那会让她觉得自己是赤身裸体地站在他面前,她会感到羞耻。“你是说,除非你能了解虫族的想法,否则无法打败它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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