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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十五分钟后,我被扒掉了上身的衣服,捆绑着拖进了城中心的哨所。这让我觉得做一个女人似乎也并不会时时受到优待。哨所里点着一堆火,上面一只烙铁烧得正红。

  “这个看上去油光水滑的。”一个士兵说道。他正在揉着胳膊肘。我完全可以一击粉碎他的骨头,让他下半辈子都不用再为胳膊肘担心;又或者把拳头塞进他的喉咙里,拽出他的舌头,让他再也没法对人这么大放厥词。但要真这么做了,就等于判了自己的死刑。所以我只能赤裸着上身站在那儿,等着受刑。然后我突然意识到,如果受刑,我的身体会立刻自愈,那时一切伪装都将毫无意义。

  “安静。”这支队伍长官的声音干净利落,显然受过良好的教育,“国境内的任何人都得打上烙印,三周前你就该来这儿了。”

  我瞪着他道:“放我离开,不然小心丢了你的小命。”要让我的嗓音像个女人那样尖厉可不太容易。但我语气里居高临下的威胁意味却没有丝毫作伪。只要解开双手,我只需三秒钟就能干掉他。哪怕这样绑着双手,也只需要三十秒。

  “我是一名从伯德来的使者。”尽管从开始到现在已重复了十多次,但我仍略尽人事地强调了一下。

  “没错,你是这么说来着。”他平静地回答道,并示意加热烙铁的士兵走近一点。他们太平静了,不管他们是来真的,还是想继续吓吓我,我唯一的希望就是激怒他们,刺激他们下重手,让我瞬间重伤,最好是一剑干掉我,然后把我的尸体扔到一旁不管。

  我根本不用费心去装出一副愤怒的样子。在穆勒,我们只给牲畜打上烙印。哪怕奴隶都不会受到这样的待遇。所以,当那个大笑着的纳库麦士兵,拿着烧红的烙铁靠近我腹部时,我惊恐地尖叫起来,不去管我的声音是否像个女人,然后一脚踢在他下体上,这一脚哪怕是头牛都受不了。他尖叫着倒地。我只来得及注意到这一脚用劲过猛,以至于我的裙子都裂开了。下一瞬间,那名军官就用剑脊狠抽我的头,我当场晕了过去。

  很快,我就在一间黑屋子里醒来。房间里没有窗户,只在天花板的高处有一个小洞可以放进光来,还有一道厚重的木门。我的头只疼了一小会儿,这让我担心自己晕了很长时间,让那些人发现我能自愈的秘密。但我随即发现身上还有伤,一定是在我晕倒后他们打的,但在那之后就立刻把我丢进来了。

  这是一支受过训练、遵守纪律的部队。即使我激怒了他们,他们也没有不顾一切地强奸我。除了上身的衣服被剥开外,剩下的衣裙还好好地裹在我的身上。我立刻把被撕开的上衣穿好。衣服还是那么花哨,却不再合身——它们太紧身,太繁复,以至于没法再贴身系紧。幸好我的伤口都在背上,而他们撕开衣服时,破口都在胸前,所以只要披上衣服,就能遮住伤口了。尽管这看上去多少有些狼狈。

  有人轻轻地敲了敲门。“我来给您疗伤,女士。”那是一个小女孩的声音。

  “滚开,别碰我!”我试着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顽固,但在别人耳中,可能更像是歇斯底里。不管门外的是纳库麦人还是埃里森人,如果她看见那需要几天才能痊愈的伤口,在几分钟内就完好如初了,我所隐藏的秘密就毫无意义了。就算他们完全没听说过穆勒家族自愈的秘密,也会知道我身上有点不同寻常的地方。然后就是彻头彻尾的检查,哪怕我先把自己阉了,他们也会发现我的性器官和别人不大一样。

  女孩又重复了一声,我让她滚开,说伯德的女人不会让任何人碰到她的血。

  当然,这种风俗习惯是我临时发明出来救急的。在学校时,我学了不少各地的习俗传统。因为挺有意思的,我还额外下了点功夫,足够现编出一个像模像样的谎言,让人相信某地确实有某种禁忌或避讳。而且有些地方,女人的血确实有着堪比尸体的意义,当然大多是指经血有某种神圣或邪恶的含义,但这含义也可以拓展到所有血上。

  不知当地是否也有类似的避讳,要么就是我歇斯底里的声音起了作用,女孩不再言语,就这么离开了。我就在这憋闷的房间里等着,背上传来的瘙痒让我意识到伤口已经痊愈,只留下些许疤痕。我不得不四处寻找,看看除了推门出去之外,还有没有什么逃离的办法,一面试着回忆被带来哨所时的路线,以便在逃离时能够迅速离开。

  伴着吱吱嘎嘎的绞轴转动的声音,门开了,一个穿着白色长袍的黑人走了进来。他没带治疗用的软膏,这说明我捏造出来的避讳之说起作用了。他把一件蓝色的长袍递给我,说:“请跟我来。”

  我接过长袍,他转身离开,带上了门。

  我脱下身上俗滥的埃里森衣物,换上了长袍。长袍的系带在前面,后面恰好遮住了我肩膀和背上刚刚痊愈的伤口。不再那么容易露馅,让我觉得多少安全了些。我推开门,走出房间,外面的光亮让我不由得眨了眨眼睛,才看见那个穿着白袍子的人就站在离门两步之外的地方。

  “你们应释放我。”我说道。

  “当然。”他回答道,“我希望你能继续前往纳库麦的旅程。”

  尽管他的邀请听起来很真诚,但我只是挤出一副丝毫不肯相信的表情。

  “让你觉得受到了侮辱,我向你道歉。”他回答道,“但我希望你能原谅那些骄傲的士兵。我们是在纳库麦受的教育,对国境线以外的区域知之甚少。当然,相比之下,那些士兵们所知道的也就更少了。”

  “我们?”

  “我是一名教师。”他说道,“他们派我来请求你的原谅,并希望你能前往我们的首都。因为你弄残了我们的一个士兵,那名军官请求对你施行死刑时,才提到你自称是来自伯德的使者。在他们看来,让一个女人担任使者是不可思议的。他来自底层的树世界。在那儿,女人的全部价值就只是生孩子。但我却知道伯德的统治阶层全是女性,听说还干得相当不错,所以,我立刻意识到你的故事是真的。”

  他笑着伸出手:“我没法挽回那名军官因为傲慢和无知而做下的一切。当然,他已被剥除军衔,打你的手则被砍下来了。”

  我点了点头,惩罚那名军官只勉强算得上有些诚意,但要说他们真的感到抱歉,却又未必。我记起自己还曾伤着了另一名士兵,便问道:“被我踢伤的那名士兵呢?我希望他也受到足够的惩罚。”

  他耸了耸眉毛:“他不这么认为。你可能不理解我们的传统,被一个绑着双手的女人,一脚踢爆了下体,他不能背负着这样的污名继续活下去。”

  我装作完全理解的样子点了点头。

  “现在,”他说道,“请允许我护送你前往纳库麦,在那里,你可以继续履行出使的任务。”

  我回答道:“我开始考虑与你们纳库麦人结盟是否值得。此前,我们听说你们都还算是文明人。”

  有那么一瞬间,他看上去像是受到了侮辱,然后露出了惨淡的笑容:“可能吧,我们还未完全步入文明。但我们正在努力。虽然在东部这边,还有很多人不理解文明的含义。但在西边,我保证,人们会有礼貌得多。”

  那时我清楚还可以打退堂鼓,偷偷溜出埃里森,就此隐姓埋名,不再和纳库麦有任何瓜葛,或者至少从穆勒人的视线中消失。但不知是出于什么意愿,我决定继续完成任务,找出纳库麦人到底卖了什么才获得了这么大量的钢铁,甚至能比我们向交易馆出卖血肉换来的更多。所以我决定继续谈判:“世界的每个角落都充斥着野蛮人,在这艰难的时世下,那些希望走向文明的人必须相互友好,才能不让那些无视法律与尊严的家伙们占了上风。”

  “很感谢你这么善解人意,希望你能将这善意传达给纳库麦的掌权者。”他说道。我温和地点点头,接受了他的邀请。但坐上他的马车并开始向东驰行时,我仍觉得自己像是被卷进了旋涡中,并且已被吸进了旋涡深处,被它咬住,再也无法逃脱了。

  我们每天都换马,因此一直走得很快。尽管如此,还是花了十多天的时间。一路上看到什么奇妙的植物和动物,我的向导都能立即解释出它们的习性,还跟我说了不少历史和传说。尽管听起来毫无逻辑,但随着我越深入纳库麦,那其中的意义也逐渐凸显在眼前。他也跟我讲了一些跟战斗有关的故事,我注意到每个故事,都以纳库麦战无不胜的俗滥结局告终。但他讲得非常小心,以免触怒我。

  在我们沿路下榻的每个旅店,我都能得到一个独立的房间。尽管门外站着守卫,但当我冒险离开房间并走入大厅,甚至要去外面四处走走时,他们却无意跟随或限制我的行止。很显然,他们是在保护我,而非囚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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