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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一


  “你还是米罗,还是那么才华横溢,我们也还是那么信任你,爱你。叛乱是你开的头,米罗,围栏也是为你倒下的。不是为了什么伟大的理想,而是为你。别辜负我们。”

  米罗笑了,但安德说不清笑容中的那一丝扭曲是因为他的瘫痪,还是表示那是个痛苦、恶毒的笑。

  “告诉我一件事。”米罗说。

  “就算我不告诉你,”安德说,“简也会的。”

  “不是什么很难回答的问题。我只想知道,皮波和利波为了什么而死,猪仔们又为什么给予他们荣誉。”

  安德比米罗自己更加明白他的问题的含意,他明白眼前的小伙子为什么如此关心这个问题。米罗是在翻越围栏几个小时前刚刚知道利波是自己真正的父亲,然后,他便永远丧失了将来。先是皮波,接着是利波,最后是米罗,父亲、儿子、孙子,三代外星人类学家为了猪仔丧失了自己的未来。米罗希望明白前辈们为什么而死,借此明白自己牺牲的价值。

  问题是,真相也许会让米罗觉得所有这些牺牲其实全无价值。于是安德用一个问题回答他的问题。“你自己难道还不知道为什么吗?”

  米罗说得很慢,很认真,让安德能听明白自己含混不清的话。“我知道,猪仔们以为他们是将一份极高的荣誉给予皮波和利波。说到利波,我甚至知道具体是哪件事。那是第一次苋田收获时,他们有了充足的食物,因此希望表彰他。但是,为什么不在早些时候?我们教他们食用梅尔多纳藤的根茎时为什么不杀他?为什么不是我们教他们制造罐子、箭的时候?”

  “事实是?”安德说。

  米罗从安德的语气中听出了事实会让人觉得难以接受,“你说。”

  “其实皮波和利波都不应当得到这份荣誉。妻子们不是为了苋的事犒赏他。事实是,吃树叶者劝说她们孵化出一大批孩子,哪怕他们离开母亲树后没有食物可吃。这是一次巨大的风险,如果他错,整整一代幼年猪仔便会饿死。带来食物的是利波,但大大提高人口数量、以至于必须用这么多食物才能供养的人是吃树叶者。”

  米罗点点头,“那皮波呢?”

  “皮波把自己的发现告诉了猪仔,即德斯科托达虽然可以杀死人类,却是猪仔们正常的生理机制,他们的机体可以控制能够杀死人类的德斯科拉达。曼达楚阿告诉妻子们,这意味着我们甚至比小个子还要虚弱,让人类比猪仔强大的原因不是天生的,不是我们的个头,我们的大脑和语言,我们只是碰巧比他们先发展了几千年。如果他们能够掌握人类的知识,我们人类并不能居于他们之上。曼达楚阿的发现是:猪仔与人类是平等的。这才是妻子们想表彰的大发现,而不是皮波给他们的信息,尽管这个信息导致了曼达楚阿的发现。“

  “所以,他们俩都——”

  “猪仔们既不想杀死皮波,也不想杀死利波。这两次中,应该获得那种残酷的荣誉的都是猪仔。皮波和利波之所以死,惟一的原因是他们不愿意拿起刀子,杀害一位朋友。”

  安德尽量控制自己的表情,不愿泄露内心的痛苦。但米罗一定看出来了,他的话直指安德自己的痛处。“而你,”米罗说,“你什么人都可以杀。”

  “算是我生来就有的天赋吧。”安德说。

  “你可以杀死‘人类’,因为你知道,这是帮助他进入一个新的、更好的生命阶段。”米罗说。

  “是的。”

  “让我走也是同一个原因。”米罗说。

  “是的,”安德说,“送你走已经很接近杀死你了。”

  “但我能过上新的、更好的生活吗?”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现在能四处走走,比树强。”

  米罗笑了,“看来我至少有一点比‘人类’强,能活动。说话时也不用别人拿棍子敲我。”米罗又露出自嘲的表情,“当然,他可以生出一千多个孩子,这点我可赶不她。”

  “话先别说死,谁说你一辈子只能打光棍?”安德说,“说不定你会大吃一惊的。”

  “但愿如此。”米罗说。两人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代言人?”

  “叫我安德吧。”

  “安德,这么说,皮波和利波死得毫无价值?”安德知道他想问的是什么:我忍受的痛苦也一样吗?

  “他们因为不能杀害他人而死,”安德说,“死因比这更糟糕的多的是。”

  “有的人既不能杀人,也不能死,也不能活。你以为这种人算什么?”

  “别欺骗自己了。”安德说,“总有一天,这三样事你都会做的。”

  米罗第二天走了,告别场面泪雨横飞。

  娜温妮阿几周后都不能回自己的家,因为米罗不在的痛苦太难以忍受了。虽然她同意安德的做法,也觉得米罗应该走,但仍然无法忍受失去自己孩子的痛苦。安德不禁想到,他被人带走时自己的父母是小是也感到同样痛苦。他怀疑他们没有这种感受,也不希望他回来。现在,他已经像父亲一样疼爱另一个男人的孩子,其程度远甚于亲生父母对自己的爱。好啊,这就是他对他们的报复,三千年后,他要让他们看看,真正的父亲应该是什么样子。

  佩雷格里诺主教在自己的教堂里替他们主持了婚礼。

  婚礼之前有两件大事。

  夏季的一天,埃拉、欧安达和娜温妮阿将她们的研究成果交给他:猪仔的生命周期和社会结构,包括男女两性,还有对远古猪仔生活的推测,即德斯科拉达将他们与树永远结合在一起之前,那时的树对他们来说只不过是栖息地。安德自己也得出了结论,知道了坡奇尼奥究竟是什么,特别是,那个名叫“人类”的猪仔在进人生命的光明阶段之前究竟是什么。

  写作《“人类”的一生》时,他与猪仔们在森林中共同生活了一个星期。曼达楚阿和吃树叶者认真地读了他的手稿,与他讨论,安德再作进一步完善,最后,这本书完成了。

  完成那天,他把所有与猪仔相关的人都请来:希贝拉一家、欧安达和她的姐妹、将技术的奇迹带给猪仔的全体:T:作人员、圣灵之子修会的学者、佩雷格里诺主教、波斯基娜市长,他把这本书读给他们听。

  书不长,不到一个小时就读完了。

  他们聚集在离“人类”已经三米高的树苗不远处的山坡上,鲁特的树荫替他们遮挡着下午的阳光。

  “代言人,”主教说。“你使我成为一个人道主义者。”

  其他人则什么话都没有说,这时没说,以后也无法用言辞表达他们对这本书的看法。但从这一天起,他们了解了猪仔,正如《虫族女王》的读者了解虫族,《霸主》一书的读者了解了忧心忡忡、以各种手段不断追求伟大辉煌的人类。

  “这就是我召唤你来到卢西塔尼亚的原因”娜温妮阿说,“我曾经渴望着写出这样一本书,但写出来的是你。”

  “这个故事中我的角色比我希望的重得多。”安德说,“但你实现了你的梦想,娜温妮阿,有了你的工作,才有这本书。是你和你的孩子们使我成为一个更加完整的人,只有这样我才能写出这本书。”

  他在书上署下自己的名字,和署在他上一本著作上的名字一样:死者的代言人。

  简将这本书传遍各个人类世界,同时也传送了人类与猪仔签订的协议,奥尔拉多记录的“人类”进入光明阶段的全过程。她在巴西的丛林草原上的一首愉快的民歌。这是幸福的时光,是美好的地方,童年时代,当安德在严格消毒的战斗学校的走廊中,准备为将来的战争拼杀时,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今天的幸福。

  “我现在可以死了。”安德说,“我一生的工作已经完成。”

  “我也是。”娜温妮阿说,“但我想,你是说到了我们一道开始生活的时候了。”

  他们身后,在河边一个浅浅的洞穴的潮湿阴冷的空气里,一副有力的下颚撕开虫茧,一只腿和骨架似的躯体挣扎着钻了出来。

  她的翅膀渐渐张开,在阳光下晒干,她虚弱地挣向河边,弄湿她已经变干的躯体。她咬啮着卡布拉的肉。

  在她体内,还没有孵化的虫卵呼唤着生命。她将头一批十几个卵产在卡布拉的尸体上,然后吃起附近的雏菊来,想感受自己终于重获新生的身体内发生的变化。

  阳光照在她背上,微风拂过她的翅膀,她脚下的河水凉丝丝的,她的卵热乎乎的,在卡布拉的身体上渐渐成熟——这是生命,等待了那么长时间,直到今天她才真正感受到的重临大地的生命。不是她的种族生命的终止,而是新生命的开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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