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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八


  “祖祖辈辈都是拉比,所以我才成了无神论者。瞧瞧我现在成了什么样子。不过索尔和我妻子露丝才是宗教意义上的犹太人。跟索尔谈谈,你会发现那并不是障碍。至于露丝,一旦突破了瓶颈,她进步的速度大大超过了我;我成为祭司的时间比她晚多了。不过她是那种很灵性的人,能用性腺考虑问题。我嘛就比较麻烦,我得用两只耳朵之间那块地方。”

  “修行,”朱巴尔从刚才被打断的地方接着说道,“我喜欢的就是这个。我小时候人家教我信一个宗教,它根本不要求任何人知道任何东西。只要忏悔、得救,于是你就踏踏实实地躺进了耶稣怀里。一个人可能蠢得连羊都不会数……可仅仅因为他‘皈依’了,就放心大胆地当定了上帝的选民,保证能享受永福。他甚至可能没学过《圣经》,更没必要知道别的东西。据我灵悟,这个教会不接受这种‘皈依’——”

  “你灵悟得没错。”

  “一个人必须一开始就乐于学习,加上持久、艰苦的努力。我灵悟这样做是有益的。”

  “不止是有益,”萨姆表示赞同,“而是不可或缺。缺少语言就无法思考那些概念,修行带给我们许许多多益处——从怎样和平共处到怎样取悦你的妻子,而修行来源于概念性的逻辑……理解你是谁,你为什么在这里,你是如何运转的——并且采取相应的行动。快乐只是顺应人性行事而已……但英文中的词语不过是些空洞的同义反复。在火星语里,词语却构成一整套操作细则。我跟你说过吗,我来这里之前得了癌症?”

  “什么?没有。”

  “当时自己都不知道。迈克尔灵悟了,送我出去做X光之类的,好让我能确信。后来我们一起解决了它。‘信仰’疗法。一个‘奇迹’。医院管它叫‘自发康复’,我灵悟这意味着‘我好了’。”

  朱巴尔点点头,“这是专业上的含糊其辞。有些癌症的确会自己消失,我们从不知道原因。”

  “我知道为什么我的癌症消失了。那时候我已经开始能够控制自己的身体。再加上迈克帮忙,我修复了身体的损伤。现在我不需要帮助也能办到了。想感觉一颗停跳的心脏吗?”

  “谢谢。我在迈克身上已经观察过了。要是你说的那个真是什么‘信仰疗法’,我尊敬的同事纳尔逊医生就不会来这里了。我灵悟那是自主控制。”

  “抱歉。我们都知道你能灵悟。”

  “呣……我不能管迈克叫骗子,他不是。可在对我的问题上,他确实带了些偏见。”

  萨姆摇摇头,“整个晚餐期间我都在跟你交谈。尽管迈克说了那些话,我还是想亲自确认。你灵悟了。要是你肯费神去学火星语,真不知道你还能揭示些什么。”

  “什么也没有。我是个老头子,已经没什么可贡献的了。”

  “我持保留意见。所有初召者都必须解决语言的问题,否则就无法取得任何实质性的进展。就连你留在身边的那三个也有特别强化的辅导,他们过来的次数虽然不多,可来这里的大部分时间都处在入定的状态。所有人,除了你……而你并不需要它。除非你想不用毛巾就从脸上抹掉意大利面,但我灵悟你对这个并没什么兴趣。”

  “只喜欢看别人这么干。”

  大多数人已经离开了餐桌。愿走就走,不必顾虑什么礼节。露丝过来站在他们身边,“你们俩准备在这儿坐一整晚吗?也许该把你们和盘子一起挪出去?”

  “我是个妻管严。来吧,朱巴尔。”萨姆起身吻了吻自己的妻子。

  他们在有立体电视的房间停下来。“有新消息吗?”萨姆问。

  一个人回答道:“县检察官一直在唠叨,说今天的天灾人祸都是我们搞的鬼……咱们究竟怎么弄的他当然是一头雾水,不过这个他倒一点没提起。”

  “可怜的家伙。一口咬上了条木头腿,牙正疼呢。”他们找了个安静些的房间,萨姆道,“我说过,这些麻烦是意料之中的——而且情况会越来越糟,直到我们控制了足够的公众舆论、被社会容忍为止。但迈克并不着急。我们关闭了寰宇教,确实已经关闭了。我们换个地方,建立‘唯一信仰宗’——然后又被踢出局。于是我们就到别的地方建立‘大金字塔神殿’——又胖又蠢的女人会蜂拥而至,最后有些人会变得既不胖也不蠢——直到那地方的医学会、律师协会、报纸和政客都冲咱们汪汪叫。哈,到那时,我们就再换个地方,成立‘浸礼兄弟会’。每一次都会赢得一些中坚分子,他们会达到自律,再不受外界伤害。这一切两年前才起步,当时迈克自己都缺乏信心,只有三个没受过训练的女祭司协助。现在我们已经有了一个坚固的巢……还有一批程度很高的信徒,今后可以随时跟他们联系。有一天我们会足够强大,再没人能迫害我们。”“嗯,”朱巴尔赞同道,“耶稣只靠十二个门徒就搞出了好大的动静。”

  萨姆高兴地咧开嘴,“而且是个犹太小伙子。谢谢你提到他。他是我们一族里最成功的故事——虽说许多人从不谈起他,其实我们一个个心里清楚着呢。他是个行了好事的犹太小伙子,我为他骄傲。请注意,耶稣从没企图在星期三之前把事情全部干完。他创立了一个健全的组织,然后让它慢慢成长。迈克也很耐心。耐心在修行中的分量太大了,它已经不再是耐心了,每个人都会不假思索、自然而然地这么做。永远不要匆忙。”

  “在任何时候,这都是个合理的态度。”

  “它不是态度,是修行之功。朱巴尔,我灵悟到你累了。你想变得不累吗?或者你宁愿上床睡觉?要是你不去睡觉,我们的兄弟们会整晚跟你交谈。你知道,我们是不怎么睡的。”

  朱巴尔打个哈欠,“我想不慌不忙地泡个热水澡,然后睡上八个钟头。明天再跟我们的兄弟聊天吧……明天,还有其他日子。”

  “还有其他许多日子。”

  朱巴尔找到自己的房间,帕特立刻出现了,帮他放热水,没动手就铺好了床,接着把瓶子杯子放在他床边,又为他调好一杯酒,放到浴缸旁的架子上。朱巴尔没有催她;她是来展示文身的。朱巴尔十分了解文身综合症,如果他不要求细细查看一番,帕特会觉得很委屈。

  他脱下衣服,并没有感到本在类似场合所经历的那种慌乱。上一次让人看见自己的裸体已经是好多年之前了,但朱巴尔发现他仍然能够无动于衷,心底不禁涌起一种带着一丝自嘲的骄傲。

  帕特对这些更是毫不介意;她先摸了摸水温是否合适,接着让到一边,让朱巴尔踏进浴缸里。

  之后她留下来,告诉他每一幅图表达的是什么,还有应该以怎样的顺序观看。

  朱巴尔的景仰和恭维恰到好处,完全是以一个艺术批评家的身份在说话,不带一点个人感情。他暗地里承认,在所有用一根针所展现的艺术中,这他妈的确实是最上乘的。他的日本朋友比起帕特来,其差别有如一块廉价垫子之于最精美的博卡拉公主地毯。

  “它们一直在改变,细微的改变。”帕特告诉他,“就拿这边圣人诞生的场景来说吧,背后那堵墙开始有了些弧线……床也变得像是医院的桌子。我敢说乔治是不会介意的。自从他上了天堂,从没有一根针碰过我的身子……如果这些改变都是奇迹,我敢保证他肯定也插了一手。”

  朱巴尔的结论是,帕特有些疯疯癫癫,但却是个好人……反正他也更喜欢有点儿疯的人;那些“地上的盐”【④】实在让他觉得无趣。不过,他悄悄更正道,疯得并不厉害。帕特把他脱下来的衣服都赶进了衣柜,连一根手指都没碰过它们。或许谁都能从这个修行中获益,并不一定要神志清楚,反正谁也不知道所谓的神志究竟是什么玩意儿。帕特大概就是个明证;迈克那孩子似乎什么人都能教。

  【④见《马太福音》第五章十三节,耶稣称门徒为地上的盐,意为坚守信仰,不与世俗同流合污。】

  他感觉到她准备离开了,于是请她代自己给教女们一个晚安吻——这事儿他忘了。“我刚才太累了,帕特。”

  她点点头。“我也得去弄词典了。”她俯身吻了他,热情但又很迅速,“我会把它带给我们的宝宝。”

  “再拍拍甜面包。”

  “好的,当然。她灵悟了你,朱巴尔。她知道你就像蛇一样。”

  “好极了。分享水,兄弟。”

  “你是上帝,朱巴尔。”她走了。朱巴尔躺在浴缸里放松下来,却惊讶地发现自己不再觉得疲惫,一身的老骨头也不疼了。帕特就像一剂补药,活生生的快乐。他忍不住希望自己的疑虑并不存在——旋即又承认他只想做自己,衰老、乖僻,自我放纵。

  他抹上肥皂,冲过淋浴,又刮了胡子,省得明天早饭前还得麻烦。接着他插上门闩,关掉顶灯,上了床。

  朱巴尔四下望了望,想找些东西来读,结果一无所获,不禁有些烦躁。在他所有的恶习中,这一个是最难以自拔的。他只好抿几口酒代替阅读,然后关上了床头灯。

  跟帕特的交谈似乎有双重效果,既振奋了他的精神又让他得到了休息。道恩进来时他仍然没有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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