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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但是,事实表明弗兰克上尉的工作这么繁重,他不得不错过晚饭。他总是有这样那样的事,才会抱怨缺少锻炼,并且愿意浪费他的私人时间,只不过为了出一身汗。

  至于烦恼,很明显,对发生在亨德里克身上的问题,他比兹穆中士更加难过。尽管他根本不认识亨德里克,还得问他的姓名。

  我有个令人不安的想法,觉得对于所处的这个世界的本质,自己过去的看法完全错了,仿佛它的任何一个部分的本质都和它的外表有很大的不同——这个发现就像发现自己的母亲竟然是个戴着一张橡皮面具的陌生人,以前你连她的面都没见过一样。

  但是我可以确定一件事情:我不想知道机动步兵到底是什么。

  如果它这么艰苦,甚至连上帝们——中士们和军官们——都因此而不快乐,那么它对于我乔尼来说肯定异常艰苦。你怎么能够在一个你不了解的单位里不犯错误呢?我不想被绞死,甚至不想冒被鞭笞的风险……尽管医生站在一旁以确保它不会造成永久伤害。

  在我的家族中,还从来没有人被鞭笞过(学校里打手心除外,这两者之间有本质区别)。我的家族中,无论是父系还是母系,从来没有出过罪犯,甚至没有人受过指控。我们是一个骄傲的家族。惟一缺乏的就是公民权,父亲并不将公民权视为荣誉,觉得这只是一种虚荣,毫无用处。但是一旦我被鞭笞了——好吧,他可能会中风的。

  亨德里克所做的事我心里梦想过一千遍了。为什么不是我?胆小,我猜是这个原因。我知道这些教官,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可以把我的胆汁打出来,所以我闭上了嘴,从来没敢试过。胆小鬼,乔尼。至少泰德·亨德里克是条汉子。而我不是……一个没有胆量的人在陆军中是没有出息的。

  还有,弗兰克上尉甚至不认为这是泰德的错。就算我没有胆量违反9080,要是哪天我犯下了另外的错误——和亨德里克一样,根本不能算自己的错——结果以我被绑在刑柱上收场呢?是该离开的时候了,乔尼,趁着最糟糕的事还没发生之前。

  我母亲的信只不过加深了我的决定。只要我的父母仍然拒绝承认我,我还能硬起心肠。但是一旦他们软下来,我就控制不住了。至少我的母亲已经软化。她这样写道:

  ——但是我必须告诉你,你的父亲仍然不允许提你的名字。

  但是,我最亲爱的,那只是他表达伤心的方式,因为他不能哭泣。你必须理解,我亲爱的宝贝,他爱你胜过他自己的生命——胜过爱我——而你却深深地伤害了他。他对外人说你是个成年人了,有能力做出自己的决定,他为你感到骄傲。但那只是他自己的骄傲在说话,是一个骄傲的人所承受的痛苦伤害,一个他最爱的人在他心底留下的伤害。你必须明白,乔尼,他不提起你,不给你写信,因为他不能——还不是时候,得等到他可以承受这份悲伤。当这个时刻到来时,我会知道的,随后我会从中为你调解,我们就又可以在一起了。

  至于我自己?世上有什么事能使得一个孩子真正惹怒做母亲的呢?你可以伤害我,但是你不能使我少爱你一分。无论你在哪里,无论你选择干什么,你总是那个小男孩,磕破了膝盖之后蜷缩在我的腿上寻求安慰。我的腿已经变细了,或者是你已经长大了(尽管我从来不相信这一点),但是不管怎样,当你需要的时候,它总是等在那儿。小男孩从来不会拒绝母亲的腿。是吗。我亲爱的?我希望是的。我希望你能写信告诉我。

  但我必须加上一句,因为你已经相当长时间没有写信了,因此你最好请你的阿姨把信转给我,直到我告诉你不用再这么做时。她会立刻把它交到我手上的——不会导致更多的伤心。你明白吗?

  一千个吻给我的孩子你的母亲

  我明白,全都明白——如果父亲不能哭泣,我能。我哭了。

  最后我终于睡着了……在听到警报后立刻醒来。我们跑出轰炸范围,接着全团又做了一次演习,没有装实弹。我们带上了除装甲之外的所有装备,包括耳机。当保持静止的命令传来时,我们还没有活动开。

  我们保持静止了至少一个小时——我指的是我们甚至几乎屏住了呼吸。一只老鼠踮着脚走过都会听起来很吵。真的有东西从我眼前经过,我想可能是一只小狼。我没有惊慌失措。在保持静止时,我们冷得不行,但是我并不在乎。我知道这是我的最后一次。

  我甚至没有听到第二天早晨的起床号。几个星期以来我头一次被打出被窝,勉强赶上列队。在早餐前要求退伍是没有意义的,我必须先和兹穆中士谈话。但是他没有来吃早餐。我请求布鲁斯基允许我去见连长。他说:“没问题,去吧。”他没有问我为什么。

  但是你不能去见一个并不在这儿的人。早餐后我们进行了一次拉练,我仍然没能看到他。这是一次来回双程拉练,午饭由直升飞机送到现场——一次意料之外的奢侈,因为如果出发前没有通知我们的行程的话,那就意味着我们又要练习一次扛饿的本领,除非我们偷藏了储备食物……我忘藏了,最近脑子里的事太多了。

  兹穆中士随着送饭队伍一块儿来了,还拿着我们的信。这不是意料之外的奢侈。我必须为机动步兵团申明这一点。他们可能会剥夺你的食物、水、睡眠,或是其他任何东西,事先不给你任何警告,但是他们决不会扣住你的信,不会比正常的送达时间长一分钟。那是你的信,他们会用最早的一班交通工具送到你手上,让你可以在最早的休息时间内读到,甚至拉练时都一样。这对我来说并不十分重要,因为直到母亲给我写信之前,我只收到过卡尔几封信,此外收到的几乎全都是垃圾邮件。

  兹穆分信时,我甚至没有挤到他身边去。我觉得现在不是和他谈事的时候,回到营地之前最好不要让他注意到我。所以,他手里拿着封信,喊我的名字时,我呆了一下,这才快步上前拿走了信。

  我又呆了一下。信来自杜波司先生,我高中时的历史和道德哲学课老师。我从来没想到圣诞老人会给我来信。

  接着,我读了它,它仍旧显得不是很真实。我不得不检查收信人和发信人地址,来说服自己信确实是他写的,确实是写给我的。

  我亲爱的孩子:得知你不但志愿参军,而且还选择了我原先的部队。我应该早就给你写信表达我的欣喜之情。对于你的选择,我并不感到惊奇,我一直觉得你会这么做的——除此之外,还有一项对于我个人的奖赏:你选择了机动步兵。这是一种不会经常发生的圆满。但它却使得一个老师的努力得到了回报。为发现每一块金子,我们筛掉了大量的鹅卵石和沙子,但是金子就是努力的回报。

  写到这儿,为什么我没尽早给你写信的原因已经很明显了。很多年轻人逃离了新兵训练,当然原因多种多样,很多是不应该受责备的。我一直在等(我有我自己的消息来源),直到你越过了那座小山峰,(我们知道越过那座小山峰有多么难!)并且可以确定,如果不出现疾病之类意外,你可以完成你的训练和你的服役期。

  现在你正在经历你服役期内最艰难的一段时光——并不是体能上的(体力上的艰苦不会再对你构成任何麻烦了,你现在已经有能力应付了),而是精神上的困惑……深深的,触及灵魂的调整和自我评价,它们都是实现潜在的公民权所必不可少的阶段。或者,我应该这么说:你已经经历了最艰难的那部分,但是你的前头还有各种苦难和障碍,一个比一个高,你必须把它们彻底清除。但是第一个小山峰是最重要的——小伙子,我等了这么长时间,终于知道你已经成功地翻越了它,否则,你现在应该已经躺在家里了。

  当你到达精神障碍那座山峰的顶端时,你会产生一种感觉,一种全新的感觉。或许你不能用语言来描绘它(我知道我不能,当我还是个新兵时),所以,或许你会允许一个老同志给你说几句,因为能听到别人的心声总会有所帮助。那就是:一个人可以想像的最崇高的生活方式,就是将他自己的身体挡在荒芜的战场和可爱的家园之间。当然,你也知道,这些话不是我说的。

  基本的真理不会改变,一旦一个有洞察力的人表达了它们,那么无论这个世界如何改变,都没有必要再对它们做出更改。它们是不变的,无论何时何地,无论对于谁,对于哪个国家来说都是真的。

  让我能听到你的回音,如果你能为一个老家伙花费一点你宝贵的睡眠时间来写一封随意的回信的话。如果你能碰到我以前的战友,请代我致以最温暖的问候。

  祝你好运,士兵!我为你骄傲。

  杰·杜波司中校(退役)

  机动步兵部队

  他的签名和信本身一样使我吃惊。大嘴巴竟然是个中校?我们的营地指挥官才只是个少校。杜波司先生在学校里从来没有使用过军衔。我们原以为(如果我们想到过的话)他只不过是个下士或是相近的职务,断了一只手之后,人家给他安排了一份轻松的工作,教一门不用考试,甚至也不用怎么教的课——只需要考察考察就行。当然我们都知道他是个退伍军人,因为历史和道德哲学课只能由公民来教。竟然是个机动步兵?他看上去不像。谨小慎微,却又透出一点洋洋自得,像舞蹈教师那一型——不是我们这些猿人中的一个。

  但他就是这样签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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