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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第四章

  天擦黑的时候,我醒了。这房间有一扇真正的窗子——部门发放的报酬很优厚,因此我多少可以奢侈点。我眺望窗外,入夜的首都充满生机。河流拐了一个大弯,绕过纪念碑。正值夏日,他们在华盛顿特区的水面上增加了荧光灯,这条河于是成了一条蜿蜒的玫瑰色、琥珀色和艳绿色的彩带,像燃烧的火焰,十分耀眼。小小的游船在五光十色的水面上穿行。我敢断言,每条船上都少不了正在寻欢作乐的狗男女。

  陆地上,夹杂在古老建筑中,水泡般的尉形屋顶灯火辉煌,城市看上去就像色彩艳丽的人间仙境。整个地区好似一篮子复活节彩蛋——一片从内部燃亮的复活节彩蛋。

  由于工作关系,我常看首都的夜景。虽然我喜欢这地方,但以往并没有多想。而今晚,我却产生了一种良辰难再的感觉。这里太美了,美得让人心疼。但让我喉头哽咽的并不是这座城市的美,而是我知道,在这灿烂的灯光之下,活生生的人们本分地工作、做爱或争吵,无论什么适合他们……只要觉得高兴就去做。正如人们所说的:每个人都在属于自己的家园里安居乐业,没有人能让他们感到害怕。

  我想着这些性情温和、心地善良的人们(偶尔也会碰到一个卑鄙家伙),我又想着他们每个人后颈下面部垂着一个灰色的鼻涕虫,摆弄着他们的身体四肢,让他们说出鼻涕虫想让他们说的话,去鼻涕虫想让他们去的地方。

  真是地狱的景象啊。

  我在心底郑重发誓:如果寄生虫赢了,我绝不苟且偷生,宁死也不会让一个那种东西像控制巴恩斯那样控制我。对于一个特工来说,死是非常简单的,只要咬一下手指甲——如果你的手不幸掉了,还有另外几种方法。专业问题上,老头子安排得十分周到。

  但是我知道,老头子并没有为我所设想的情况作出任何安排。让下面这些普通人感到安全,情况恶化的时候不要跑出来碰上它们——这是老头子的职责,也是我的职责。

  我转身离开窗口。现在,我什么都做不了。我认定自己需要的是找个伴儿。房间里有“陪伴公司”和“模特代理商”目录,这些目录儿下所有大饭店都有。我用拇指翻了一下,看了一遍上面的姑娘,随后“啪”的一声合上。我不想随便找个一起狂欢的姑娘;我只想找一个特定的姑娘——可我不知道她去哪里了。

  我总是带着一瓶“时光延长”片。绝大多数特工都随身带着它,因为谁也说不清楚什么时候会碰上紧要关头。这种情况下,吃片药可以帮助你挺过去,虽然反对者的宣传很恐怖,但时光延长片并不上瘾,和原先的印度大麻不同。

  那些纯粹派肯定会说我上瘾了,因为我已经养成了不时吃几片的习惯,这样能使二十四小时的休假感觉起来像一周。我承认我喜欢那种温和的欣快感。其实这只是药物的副作用,它的主要功能是把你的主观时间延长十倍以上——把你的时间更精细地切成一小段一小段,所以在同样的时段内,你过的时间更长。

  这有什么错吗?当然,我知道那个吓人的故事:一个人由于不断服用这种药物,在日历上一个月的时间里就衰老致死。但我只是偶尔服用。

  也许我们都应该效仿他的这种做法。他度过了漫长而幸福的一生——肯定是幸福的——最后死的时候也很幸福。太阳只升起三十次有什么关系?这种事难道还有既定规则、有记分员不成?

  我坐在那里,注视着药瓶,这些药片估计能让我心满意足地兴奋上至少两“年”。如果我愿意的话,我会爬进我的洞里,在身后关上洞口。

  我拿出两片药,倒了一杯水。随后,我又小心翼翼地把药片放回瓶子,带上手枪和电话,离开旅馆,直奔国会图书馆。

  去国会网书馆的路上,我在一家餐馆停下来随便吃了点东西,看了新闻。没有衣阿华的新闻,衣阿华什么时候出过新闻?

  在图书馆,我找到了总目录,戴上眼罩,开始查询参考资料。从《飞碟》到《飞盘》,接着是《碟》、《天光》、《火球》、《生命起源的宇宙扩散论》,还有二十多种我瞎猜的、稀奇古怪的分类文献。我需要一个类似盖革计数器①的东西来告诉我哪些是有用的,哪些不是,特别是我所检索的关键词意思太宽泛,又没有明确分类——我只知道它的类别介于《伊索寓言》和失落大陆的神话之间。

  【①德国物理学家汉斯·盖革(1882~1945)发明的用于探测单个α粒子和其他电离辐射的探测器。】

  一小时后,我还是找到了二十多种选择卡片。我把卡片递给柜台后的一个清纯女子,等她把卡片输入读卡机。

  过了一会儿,她说:“你要的胶片,大部分都在使用中。剩下的会送到9-A阅览室。请走南面的自动扶梯。”

  9-A阅览室只有一个读者。我走进去的时候她抬起头来,道:“噢!色狼亲自来了——你是怎么找到我的?我敢发誓,我没留下任何线索。”

  我说:“你好,玛丽。”

  “你好,”她说,“再见。巴吉斯小姐仍然不愿意,而且我有工作要做。”

  我有点生气。“听着,你这个自负的小人。虽然你会觉得很奇怪,但我到这儿来不是为了你那无疑是漂亮、雪白的肉体的。我偶尔也做一点工作,这就是我来这里的原因。如果你能耐住性子忍受我一会儿,我的胶片一到,我立刻离开这里,再找一间阅览室——一间男人专用的。”

  她没自反唇相讥,变得温和了许多,这证明她比我更有绅士风度。“对不起,萨姆。一个女人成千上万次听到同一个话题,她就会渐渐以为根本不可能有其他话题。坐下吧。”

  “不,”我回答说,“谢谢,不过我要把我的胶片拿到一个没有人的阅览室。我确实想干工作。”

  “留下,”她坚持道,“读读墙上的规定。如果把胶片转到其他房间,你不仅会让分拣器弄坏十几个显示器,还会让文献部主任精神崩溃。”

  “我读完这些资料再送回来。”

  她托着我的胳膊,我感到了一丝暖流。“留下吧,萨姆。对不起。”

  我坐下了,对她笑道:“现在,谁也不可能劝我再离开了。我没想到会在这儿找到你,可既然找到了,我不会让你再离开我的视线,除非你告诉我你的电话号码,住址,还有你的头发的真实颜色。”

  “色狼。”她温柔地说,鼻子抽动了一下,“这些事,你永远别想知道。”她夸张地一扭头,重新盯着她的阅读机,不再理我了。可是我看得出来,她并没有不高兴。

  传送管道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我的胶片放进了篮子里。我把胶片拿起来,摆在另一台机器旁的桌子上。其中一盘胶片滚到了玛丽那堆胶片上,把她的胶片撞翻。玛丽抬起头。

  我捡起我认为是我的那一盘,瞟了一眼——拿错了。胶片这一面都一样,不同的只有序号和供分拣器辨识的点阵。我翻过来,读了标签,放在我的那一摞上。

  “嘿!”玛丽说,“那是我的。”

  “瞎子才这么想呢。”我彬帐有礼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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