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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二


  还有四十千秒,他才开始下一轮工作,伊泽尔提前回到自己的宿舍。他必须静下心来好好想想,才能重新面对本尼酒吧的人群。发生了这么多事:让人羞愧的事,让人痛心的事,让人百思不得其解、意义却重大得要命的事。他在半明半暗的房间里飘浮着,感觉自己的心像被放在地狱烈焰上灼烧一般,他痛苦极了。脑子昏沉沉的,一会儿想想这件事……一会儿又想想同样令人痛苦的另一件事,过不了多久,思绪又飘到第三件事……最后又兜回第一件事。

  奇维。真是羞愧啊。他打了她两次,打得那么用力。如果范·特林尼没有干涉,我会继续不停地打下去吗?这种可能性太可怕了,以前他连想都没想过。是啊,他一直担心自己莽莽撞撞犯什么大错误,甚至担心自己是个懦夫,可……今天,他看到了自己性格中新的一面,卑鄙的一面。让特里克西娅等人公开表演,这件事跟奇维有关,这没错,但有关的不止她一个。我为什么偏偏揪住她不放?因为她以前好像很关心他和特里克西娅?因为她不还手?脑子里的声音不断这么说着,怎么都压不下去。在内心深处,也许他伊泽尔·文尼不仅是个无能之辈、胆小如鼠的懦夫,还是个不折不扣的下流胚子。伊泽尔的思绪围绕着这个结论不住打转,越逼越紧,直到找到一条岔路,逃遁出去……

  范·特林尼。这就是那件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事。特林尼昨天行动了两次,每次都拉了伊泽尔一把,让他没有变成更大的傻瓜、更坏的恶棍。他后脑勺上结了一块大血疤,就是特林尼“笨手笨脚”把他撞到墙上的杰作。伊泽尔在营帐的健身房见过特林尼。老头子锻炼的时候很夸张,跟他平时一样装模作样、咋咋呼呼,身体却不见得怎么样。他的反应速度并不特别快,可那个人真的内行,懂得怎么行动、怎么制造“事故”。回头想想,伊泽尔突然意识到,有好几次,范·特林尼都碰巧误打误撞地在最适当的时间地点冒了出来……比如那次大屠杀之后的营帐公园。老头子当时说什么来着?没将半点把柄落在监控摄像机镜头里,甚至没有劝说他——可他说的某件事让伊泽尔的头脑清醒了,让他认识到吉米·迪姆是被谋杀了,吉米根本没做劳推在他头上的任何事。范的一言一行都是那么招摇浮夸,那么自以为

  是、那么无能,可是……伊泽尔细细琢磨着那些细节,那些只有他才有可能明白、其他人却会忽略的小事。也许他已经陷入了幻想。当再也看不到任何希望的时候,幻想便会悄悄爬上心头。他不就是这样吗?昨天,他深深埋藏在心底的希望破灭了……

  特里克西娅。这就是他痛苦、愤怒和恐惧的焦点。昨天,特里克西娅距死亡只有一线之隔,她的身体承受着痛苦,痛苦得蜷缩起来,和容小毕一样。也许她的痛苦更深……他想起她从成像仪里出来时的表情。特鲁德说,她的语言技能被暂时解除了绑定。也许正因如此,她才如此绝望:她失去了对她来说唯一有意义的东西。或许特鲁德在撒谎,跟雷诺特、劳和布鲁厄尔一样。他怀疑在很多事上他们都没说实话。或许特里克西娅当时的确暂时脱离了聚能状态,看着自己,发现自己变得如此苍老,意识到别人盗取了她的生命。我也许永远不会知道真实情况是什么,只能一年又一年站在一旁,看着她,无能为力,怒火中烧……一言不发。他想痛打某个应当为此负责的人,惩罚某个……

  轮回。又一次想起奇维,又一次痛苦。

  两千秒过去了。四千秒。思绪一次又一次回到那些无法解决的问题上。这种情形在以前几个无比痛苦的时刻也出现过好几次。有的时候,他整晚将自己的心放在地狱之火上烧灼,直到耗尽最后一点精力,沉沉睡去。可今天晚上,他的思绪一次又一次回到特林尼身上。伊泽尔终于焦躁起来,再也按捺不住了。就算他疯了,那又怎样?现在已经到了除了幻想一无所有的时候,抓住幻想吧!文尼行动起来,戴上自己的头戴式系统。进入数据库很不方便,花了好几秒钟。直到现在,他还是习惯不了这种笨拙的易莫金输入—输出界面,这东西甚至没有像样的定制功能,无法根据用户的需要调整系统。终于,一圈视窗在他身体周围亮起,上面是他正在写的提交给劳的报告。

  嗯,关于范·特林尼,他知道什么情况?更准确地说,哪些情况只有他知道,却逃过了劳和布鲁厄尔的视线?这家伙的徒手格斗技巧——或者说厮打技巧——高明得不可思议,却一直真人不露相,瞒着易莫金人。他在跟他们玩花样……经过这次事故,他在文尼面前露底了——他自己肯定也知道。

  或许特林尼只是个老罪犯,竭力和周围的人打成一片,以保住自己的老命。可要是这样,那些定位器的事儿就解释不通了。特林尼把这个机密泄露给了托马斯·劳,大大增强了劳的力量。现在,那种小得几乎看不见的自动化器材已是遍布各处,这会儿连他的指关节上都沾着一个——或许只是一点汗迹,但也可能是个定位器。这种粉末大小的东西能报告他胳膊的准确位置,他的几根手指头在哪儿,他侧着脑袋的角度。劳的监控器材无所不知。

  但这些功能,舰队数据库里只字未提,即使以最高权限进去,这些情况也搜索不到。也就是说,范·特林尼知道来自青河遥远过去的某些机密。甚至不排除这种可能,他之所以向劳透露这些秘密,是为了掩饰……掩饰什么?

  伊泽尔苦思冥想着定位器的事,却什么都想不出来。还是想想这个人吧。范·特林尼。老油条,甚至知道保密级别高于青河舰队司令的古老信息。既然知道这么古老的秘密……奠定现代青河基石的历史事件发生时,特林尼这个人可能已经存在了。那是范·纽文、苏娜·文尼和大裂隙委员会完成他们壮举的时代——特林尼在场。真要那样的话,按客观时间计算,特林尼肯定非常非常老了。这倒不是完全不可能,甚至算不上非常罕见。航程极长的贸易可以让一位商人消耗一千个客观年。他父母就有一两位双脚曾经踏上过古老地球的朋友。但就算他在那个时代生活过……类似这种位于青河自动化系统最深层的绝密,会随便让某个小人物知道吗?

  不可能。如果特林尼真的如伊泽尔所想——他彻底疯了,那他必定是个在历史上留下过姓名的大人物。是谁呢?

  文尼的手指敲打着键盘。劳交给他的任务正好为寻找答案提供了掩护。任何事情,只要与青河有关,劳都有莫大的兴趣,这种兴趣永无餍足。文尼正在替他准备一份概要,提出对聚能者进行研究的方向。伊泽尔早已看透,尽管劳的态度亲切圆滑,他的疯狂程度却远甚于布鲁厄尔。劳的所有研究只有一个目的:以后更大规模的统治。

  小心呀。他必须用报告隐藏自己的真实目的。最重要的是,要不断查询无关紧要的项目,让监控者看不出他的真实意图。这么一大堆乱七八糟、毫不相关的东西,足以应付那些监视者了!

  他需要一份名单:青河人,男性,生活在现代青河创立之初,在帕克司令的贸易舰队离开特莱兰时尚未确定死亡。其中有些人已经远赴这部分人类活动空间以外的区域,排除这部分人以后,名单缩小了许多。他提出又一项查询条件:布里斯戈大裂隙事件时在场。名单再次缩小。这一切本来很简单:以布尔逻辑为基础,一串击键,或者几道语音命令,马上会显示出结果。但伊泽尔不敢走捷径直奔主题。每一项查询必须隐藏在众多搜索之中,必须跟他准备提交的报告有关。结果分散在许多项目中,这里一个名字,那里一个名字。飘浮在天花板附近的行星计时器表明,再过十五千秒,房间的四壁便会亮起曙光……名单终于到手了。真的会有什么意义吗?寥寥几个名字,还有一些不太清楚,或者可能性不大。他提交的查询条件本身就过于模糊。

  青河星际网无比庞大,是人类有史以来最大的结构体系。上面的内容全都是过时的,有的过时了几年,有的长达许多个世纪。另外,青河人彼此之间也时常以谎言为武器,特别是在相隔不太远、这样做有利于自己在贸易中占上风的情况下。几个名字。是谁?为了不引起暗藏的监视者注意,他连看这份名单都得万分小心,慢得让人焦躁。他认出了几个名字:特兰·文尼.21,苏娜·文尼的曾曾孙,文尼家族伊泽尔这一支的父系祖先;金·申.03,苏娜在布里斯戈大裂隙的首席战斗员。申不可能是特林尼,他的身高只有一百二十公分,宽度也差不多有这个数。其他名字的主人不是什么名声赫赫的大人物,荣格、特拉普、帕克……帕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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