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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说奴隶?他们是高度发达的文明,特里克西娅,科技水平很高的人成不了合格的奴隶,因为他们绝不可能甘为奴隶,全身心合作。缺少了这一点,奴隶制是行不通的。”

  她突然攥紧他的手。不是气恼,不是闹着玩,而是紧张。他以前从没见过她这个样子。“是的,是的。但我们不知道他们有什么怪招,只知道他们喜欢玩硬的。整晚上我都听着坐你旁边那个金红头发叽里哇啦,还有坐在我右边的那两个。他们说‘贸易’这个词时别扭极了。跟蜘蛛人的关系,他们能想象出来的只有一种:剥削压榨。”

  “嗯。”这就是特里克西娅。有些事他自己不经意间就忽略过去了,她却能从中得出许多发现。有些发现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有时,她的解释仿佛像一道光,照亮了他绝不会猜到的内情。“我拿不准……特里克西娅。你知道,有时候,在客户背后,我们青河人说话也挺傲慢的。”

  特里克西娅的视线从他身上转开了一会儿,望着周围图像中一套古怪有趣的房子,那是她在特莱兰的家。“青河的傲慢把我的那个世界搅了个天翻地覆,伊泽尔。你们的帕克司令把特莱兰的教育系统轰开了一个大洞,打开了林区贵族的学校……在你们看来,这不过是一件小事而已。”

  “我们并没有强迫任何人……”

  “我知道。你们没有强迫别人做什么。林区贵族渴望参加这次行动,你们提出的准入费就是要他们提供某些产品。”她的笑容很奇特,“我不是在抱怨,伊泽尔。没有青河的傲慢,我永远不可能进入林区贵族院校的入学选拔程序。我一辈子也别想拿到博士学位,也就不可能到这儿来。你们青河人确实横得很,但遇上你们同时也是我最大的幸事之一。”

  直到在特莱兰停留的最后一年,伊泽尔才从冬眠中醒来,他不大清楚客户的详细情况。今晚之前,特里克西娅也没怎么谈起这些事。嗯,他的计划是一兆秒①求婚一次,除此之外,他还没有向她做出别的承诺,但……他张开嘴,正准备说——

  【① 约两星期。】

  “等等,先别说话!我还没讲完呢。我之所以这会儿说起这些,是为了告诉你:傲慢分许多种,其中的区别我看得出来。从宴会上那些人说的话来看,他们更像残暴的专制君主,而不像从事贸易的商人。”

  “你留意过那些侍者吗?他们像饱受践踏的奴隶吗?”

  “不像……更像雇员。我知道侍者的事讲不通,但我们并没有见过对方舰队中所有易莫金人,也许那些受害者在别处。可不知是出于自信还是失误,托马斯·劳把奴隶的痛苦统统张贴出来了,就在四面的墙壁上。”她不耐烦地瞪着他探询的脸,“该死的,那些画!”

  离开宴会大厅时,特里克西娅漫步绕了一圈,依次欣赏墙上的画。全是美丽的风景画,有的是地面景物,有的是很大的居民聚居处。在明暗和几何排列方面,这些画都是超现实风格,但在对象描绘上,每一幅画都无比精确,一草一叶,精细入微。“正常、幸福的人绝不会画出那样的画。”

  伊泽尔耸耸肩:“照我看,那些画都是同一个人的作品。画得非常不错。我敢打赌,是古典画作的复制品,就像邓①画的堪培拉城堡。”邓是个疯狂、压抑的人,膝下无子,了无生趣。这些都充分反映在他的画作中。“伟大的艺术家很多疯疯癫癫,生活不幸。”

  【① 作者杜撰的大画家。】

  “你说话真像个不折不扣的商人。”

  他伸出另一只手,握住她的手:“特里克西娅,我不是想和你争执。这次宴会之前,不相信他们的人是我。”

  “现在仍然不相信,是吗?”问话很急切,一点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是的。”但没有特里克西娅那么重的疑心,怀疑的原因也不一样,“重型起重飞船是他们的,易莫金人却愿意和我们平分运上来的东西,这未免太大方了些。”这个协定肯定是艰苦谈判得来的。从理论上来说,青河舰队中随行科学家的价值完全顶得上几艘起重飞船,但这种等量性不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很难以这个作为谈判筹码。“我正在琢磨你看到、我却没发现的那些事……好吧,就算他们真的像你想象的那么危险,但帕克司令和委员会肯定也能看出来。你说呢?”

  “不管以前如何,他们现在是怎么想的?看看你那些舰队指挥官从交通艇上下来的样子吧。我有一种感觉,大家现在都觉得易莫金人挺不错的。”

  “他们高兴,是因为我们的买卖成交了。贸易委员会的人现在怎么想,我就不知道了。”

  “你可以查问出来,伊泽尔。如果他们被宴会骗了,你可以要求他们顶住。我知道,你只是个见习生。青河有自己的规矩、自己的惯例,等等。但是,这个探险队是你们家族的!”

  伊泽尔向前倾过身体:“只是部分拥有。”这也是她第一次想用这个事实达到什么目的。到现在为止,两人一直害怕承认他们的地位差别,至少伊泽尔是这样。两个人心中都深藏着一种恐惧,担心对方利用自己。伊泽尔·文尼的父母和两个姑妈拥有这支探险队的三分之一:两艘吸附式动力飞船、三艘登陆舰。文尼.23家族共有三十艘船,投入十来个行动。在特莱兰舰队的投资并不很重要,只对几个家族成员有利,家族代表只有他一个人。跟随舰队一到三个世纪之后,他就会重新回到自己的家族。到那时,伊泽尔·文尼的年龄会比开始时大十到十五岁①。他盼着与家人聚首,让父母看看,他们的小男孩干得不错。但在这次行动中,他太年轻,不可能施加什么影响。“特里克西娅,所有权和管理权是两回事,对我来说更是这样。如果参加这次探险的是我父母,对,他们会很有影响。但即使是他们,年轻时也不可能指手画脚。我是个船主不假,但我更是个见习生。”说起来不大光彩,但事实就是这样。在合乎规范的青河行动中,裙带关系没什么用处,有时甚至会起反作用。

  【① 将文尼冬眠的时间算上是两三个世纪,未冬眠的活动期却只有十到十五年。】

  特里克西娅很长时间没说话,眼睛探询地注视着伊泽尔的脸。以后会发生什么?文尼记得很清楚,菲利帕姑妈曾严厉警告过他,要他小心那些跟有钱人家的年轻小伙子拉关系的女人,那种女人会先引诱他们,下一步就想操纵他们,甚至操纵家族的正常业务往来——后者就更严重了。伊泽尔现在十九岁,特里克西娅·邦索尔二十五岁。也许她觉得自己可以指使他。啊,特里克西娅,千万别。

  她终于笑了,比平常浅些、温和些:“好吧,伊泽尔。应该怎样就怎样吧。但拜托了,想想我说的话。”她侧转身,抬起手,触到了他的脸,轻轻抚摩着。她试探着吻了吻他,很轻很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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