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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


  “她的呼吸都变了。她的眼睛还能动,不像你说的那么虚弱。”残耳朵发出愤怒的嘶吼,“人类应该很容易死才对,螺旋牙线!”

  “但是您说不能用非正常手段啊,大人。这个两腿人也许能活下来——但看她碎裂的鼻子很难。就算她活下来了,脑子还不如单体。”

  “没有也许。”切提拉蒂弗尔看向远处,就像货车前面有什么东西或者人一样,“我还会来的,螺旋牙线。”说完,他向前走去。

  他们又向前走了一两分钟,螺旋牙线轻轻戳了戳拉芙娜的背:“你好点没有?”

  拉芙娜没有回答。那天下午,她一直这么毫无生气地躺着。由于无法转头,她只能静静地注视着周围的一切。他们行进在深谷中,她能不时看到一条与行进路线平行、翻滚着白沫的河流。她听出前方有一辆货车。另外,她看到身后还跟着一辆货车——那似乎就是她零碎记忆中出现过的运载饲料的货车。阿姆迪、杰弗里和加侬走在饲料车后面。过去这段时间里,杰弗里和加侬成了——或许谈不上是朋友——共犯。他们很少说话,每当加侬不看他时,杰弗里就会攥紧拳头。

  当阳光从林间退去,拉芙娜看到了覆盖在树冠和山谷高处的皑皑白雪。现在,阳光比之前更灿烂了。黄昏来临之际,她听到爪族发出低鸣示警。货车离开小路,穿越积雪,进入树林的最深处。切提拉蒂弗尔一路飞跑回来,边跑边取下望远镜。之后,他把望远镜架在雪地里,调整角度,顺着树林的缝隙看去。驾车的爪族在驱赶驮猪,试图让它们保持安静。过了一会儿,所有人都安静下来,警惕地看着周围。只有切提拉蒂弗尔在动,他缓缓抬起望远镜,追踪着那个正朝这边来的东西。

  片刻之后,拉芙娜听到了蒸汽感应发动机低沉的轰鸣声。是斯库鲁皮罗和“俯视之眼二号”。紧接着,飞船的声音越来越响……然后渐渐归于平静。切提拉蒂弗尔放下望远镜,站了起来。一个出现在拉芙娜视线之外的共生体发出咝咝怒吼,切提拉蒂弗尔又趴了回去。所有人继续保持沉默。几分钟后,切提拉蒂弗尔再次起身,恼怒地朝车夫们挥了挥手,示意他们起程。

  他们行进在越来越昏暗的暮色中,拉芙娜想起了下午发生的事。她想起了每一件事,仿佛那是一条不间断的时间溪流,因果关系全部符合逻辑。

  可能晚了点,但她的生命开始复苏。

  假装昏睡也许是最安全的办法,但拉芙娜很快意识到这完全不可能。她身上全是记忆深处的那种味道——她的衣服和身体散发出的味道。要是没有螺旋牙线,她身上的伤口肯定都流脓发炎了。表面上螺旋牙线假装怒火中烧,却偷偷地用几块湿布——外加给她换了一次衣服——创造了奇迹。既然她已经清醒,就没法再忍受下去了。还是当个残破的单体,祈祷他们手下留情吧。

  当他们停下来过夜时,拉芙娜让螺旋牙线将自己放到货车旁边的地上,又让他帮自己重新裹好毯子。当螺旋牙线拿食物喂她时,她的双手从毯子里挣脱出来。螺旋牙线没有立刻把碗给她,而是犹豫了一下之后,才放到她手中。他看着她狼吞虎咽的样子,什么也没说。

  这一晚,拉芙娜第一次近距离观察绑架她的这伙人。她看到,在那堆篝火周围至少坐着四个共生体。阿姆迪、杰弗里和加侬包揽了大部分的粗活,他们还有自己的小营地,螺旋牙线给她的食物就来自那里。尽管在昏暗的灯光下,杰弗里的脸色依旧和她记忆中的一样难看。他尽量不朝她那边看。在这一点上,阿姆迪就不如杰弗里,说到底还是他的脑袋太多了。加侬呢?虽然看上去也不怎么开心,但他吃了很多。

  他们三个很可能不是囚徒,但在这伙绑匪中充其量也只是底层成员。在拉芙娜恢复了思考能力之后,她想到了一百万种解释。过去杰弗里背叛过她……这次肯定会不一样。加侬呢?他会是她的另一个秘密同伙吗?这更让人难以置信。

  拉芙娜并没有因为谷物甜浆想呕吐,但现在……她挣扎着站起来。“要吐了——”她对螺旋牙线说。那个共生体犹豫了片刻,时间非常短暂。他很快拿来约翰娜的旧靴子,帮她穿上。等到她一站起来,他就催促她快点去灌木丛。她听到了加侬的笑声。

  对于拉芙娜来说,扮演大脑受损的单体不难。如果没有螺旋牙线的帮助,她连走路都办不到。当他们走到灌木丛边,她便瘫坐在了地上。螺旋牙线扶着她站了一会儿,之后他就离开了。天色昏暗,共生体已经看不清周围了,但拉芙娜却能清楚地看出螺旋牙线的喜悦。他不用再给囚犯擦屁股了。也许他的喜悦不只是这个原因。

  “你的脑子好了吧?”螺旋牙线将音量压到最低,仿佛声音来自她的耳朵里面。这是只有共生体才能做到的定向发声。拉芙娜冷静地点点头。“很好,”螺旋牙线继续低语,“不过你还是越少说话越好……我有很多事要告诉你。”随后,他便一言不发了。

  在他们跌跌撞撞地返回营地的途中,拉芙娜注意到螺旋牙线的腿一瘸一拐。她想起来了,就是他将她从住处赶出来的,他的腿也是被她挤断的。

  螺旋牙线把拉芙娜放在货车旁,她感觉有好多双眼睛在看着自己。过了一会儿,第二个恐怖的绑匪走了过来,挥手示意螺旋牙线走开。那是个瘦削、浅色瞳孔的共生体。他在她身边晃来晃去,嘴里还说着萨姆诺什克语,但他根本不懂人类的语言。拉芙娜边呻吟边扭动着身体,装出智力受损的样子。就这样过了几分钟,那个五体离开了。他似乎跟切提拉蒂弗尔一样,因为她好转的迹象而恼火。他转身对螺旋牙线说了句话,就走了。拉芙娜心想,我这样够像将死之人了吧?

  营地里的多数人都安顿下来了。对爪族来说,昏暗的篝火显然无法看清眼前的事物,但这并没有妨碍那两个绑匪头目活动。前面的货车顶端出现了一道绿光。他们从“纵横二号”上拿来了一盏可调节式提灯。切提拉蒂弗尔在车顶上展开了什么东西。地图吗?他看上去像是在请教那个身材瘦削的五体。

  过了一会儿,他们关灯休息,留下至少一个负责巡逻的共生体。拉芙娜看到几个影子钻进了树丛。那是他们布置的哨兵吗?时间在慢慢流逝。周围只有动物发出的轻微声响,之后这些声音也消失了。毫无疑问,那些躺下的共生体中有一部分还醒着,但他们没有发出人类能听见的声音。她听到远处有流水的声音,那是下午见到的那条河发出来的。她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发现有小点的绿光闪过,但那些绿光都很微弱,宿营地的爪族肯定没有发现。这么说,此刻河边有一些共生体正在干活,而且那些技术活还必须在远离同伙的地方进行。

  拉芙娜看到同一方向上绿光又闪了几次,矮树丛间一片星星点点。螺旋牙线的一个组件在睡梦中翻了个身,挡住了她的视线。最近,那个共生体没再和她说过什么重要的内容。

  拉芙娜发现,保持清醒越来越困难,她试图抵抗困意,但只是徒劳。尽管清醒的头脑让人愉快,但如果她醒来后又无法思考了,那该怎么办?她意识模糊地思考着各种可能性。她曾以为螺旋牙线会杀了她,但从她被绑架以来,他的每个行动都是在保护她。难道杰弗里、阿姆迪和螺旋牙线真打算救她?至于他们没有给出任何解释,拉芙娜觉得首先是因为自己的头脑不够清醒,而且他们身处敌人之中,这些敌人还拥有在她已知物种中最敏锐的听力。至于他们三个为什么要把她赶出住处,而后又把她抓起来,这已经不重要了。唉,这种暧昧的

  态度可真像剜刀!但如果她必须在这种敌友关系上赌上性命,她知道该选哪一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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