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弗诺·文奇 > 深渊上的火 | 上页 下页
三三


  她是个囚徒。但是现在,那帮杀人犯希望她好好活着。警卫没带武器——除了它们的尖牙利爪。只要办得到,它们总是离她远远的。它们知道她有能力打伤它们。

  它们把她关在一间又大又黑的房间里。自己一个人时,她度量过房间。这些狗一般的东西全是些蛮子。动手术不打麻药,说不定它们根本没有折磨她的意思。她没看见任何形式的飞行器,也没发现电力设备。大理石上挖出一道槽子,这就是厕所。那个洞深极了,几乎听不见排泄物坠地的声音。深是深,照样难闻。这些东西,跟尼乔拉星球上黑暗时代的人一样不开化。它们或者从来没有过什么发达技术,或者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约翰娜几乎笑了起来:妈妈最喜欢看有关失事飞船的小说,女主人公流落到被文明遗忘的殖民地,孤立无援,等等。小说高潮总是重新发明技术,修好飞船。妈妈热爱科学史——曾经热爱,对小说这方面的细节总是爱不释手。

  这下可好,约翰娜现在过的就是这种日子,但跟小说相比有一个大区别:她渴望获救,同样渴望复仇。这些东西跟人类毫无相似之处,说实话,她想不起读过的书中描写过任何类似它们的智慧生物。本来可以在粉红象里查查,可它们把数据机拿走了。哈。随它们玩好了,立即会掉进她设下的陷阱,被彻底锁死在系统之外。

  最初只有几条毯子,后来它们比照她的飞行服替她做了几身衣服。衣料是鼓鼓囊囊的被褥一样的东西,又暖和又结实,针脚细密,不用机器也能缝得这么好,她可真没想到。现在她可以迈出房间四下走动了。屋外的花园非常漂亮——算得上这个烂地方最美的东西,大约一百平米,从山坡渐渐向下倾斜。花团锦簇,还有树,树叶长长的,像羽毛,苔鲜地上有石板路绕来绕去。如果她愿意,大可以把这里看作一个祥和的所在,像他们在斯特劳姆的家的后院。

  也有墙。不过站在花园的高处,她可以望出墙外。院墙拐来拐去,从有些地方望得见外面的景色。窄长的窗户有点像她在历史课本里读到的样子,人可以从窗口向外放枪,或者射箭,不会暴露自己。

  太阳落山后,约翰娜喜欢坐在羽状树叶的芬芳气息最浓烈的地方,视线越过院墙低矮处,望向海湾。她不太清楚自己看见的都是什么东西,船桅林立,真像斯特劳姆的海港。城市街道很宽,却拐来拐去,街边的房屋也歪歪斜斜。有些地方看上去像石砌建筑组成的迷宫,不过她住的地方地势很高,看得清清楚楚。远处还有一道墙,延伸开去,望不见尽头。上面的山头是一片灰色的岩石,点缀着一片片积雪。

  她可以望见城里来来往往的像狗似的东西。一个个单看,很容易把它们误认为狗(脖子像蛇,脑袋像耗子的狗)。从远处看,其实更容易弄明白。它们总是一小群一小群活动,每群极少超过六只。小群内部,这些东西互相触碰,彼此协作,动作协调自如。但她从来没发现一个小群距另一小群少于十米过。从这么远的地方望去,一个小群的内部成员几乎融为一体——她觉得自己看到的是一个长着许多条腿的动物,逛来逛去,非常注意不让自己靠近另一只相似的怪物。到了这个时候,结论已经不可避免:一小群,一个思想。如此邪恶的思想,无法容忍接近相似的同类。

  她第五次来到花园。这是最愉快的一次,虽然她不愿意承认,但已经接近心旷神怡了。怒放的鲜花把自己毛茸茸的种子撒向空中。太阳接近地面,低低射来的阳光照在花种上,它们乘着轻风飘荡,在看不见的水波中载浮载沉。她想像如果杰弗里在这儿会做什么:先像个小大人一样一本正经,不久就绷不住了,撒着欢儿乱蹦乱跳。最后他会沿着山坡猛冲下去,尽可能抓住更多的结成一团团的花种,笑呀叫呀——

  “一二三,玩不玩?”从她身后传来的是个小孩子的声音。

  约翰娜惊跳起来,动作猛得差点撕裂缝合的伤口。没错,背后有一个小群。就是它们——它——为她拔出了箭头。脏兮兮的一堆畜生。五只狗低伏着身子,准备随时拔腿便逃。看上去它们吃惊的程度几乎跟约翰娜一样。

  “一二三,玩不玩?”又是一声,和刚才一模一样。其中一只动物肩头、腰臀和头上的几块皮肤震动着,模拟出这个声音,效果与录音完全没有区别。这些鹦鹉学舌的把戏她见得多了,可这一次……这句话用得很是地方,声音不是她的,可这个调子她以前在什么地方听过。她双手撑在后腰上,瞪着那一群动物。其中两只也瞪着她,其他的好像仅仅在观赏这一幕,还有一只紧张地舔着脚爪。

  后面那两只抬着她的数据机!她一下子明白它们是从哪儿学到这个唱和调子的了,它们期待着什么反应她也一清二楚。“我在玩,你玩吗?”她说。

  一群动物的眼睛瞪得滚圆,样子滑稽到极点。“我也玩,大家玩!”对答完成,游戏结束。它咕噜咕噜说了一大串,山坡下传来回答声。那里还有一群,藏在树丛中。约翰娜知道,只要她好好和上面这一群待着,另外那一群是不会过来的。

  看来这些爪怪——一想到它们,她就会想起它们前爪上扣着的钢铁爪尖:这些,她将永志不忘——看来它们一直在摆弄粉红象,没被陷阱挡住。比杰弗里强,这种事她的小弟弟从来办不到。事情很清楚,它们进入了低幼模式的语言学习程序。这一点她本该早就想到的:如果数据机发现有人笨手笨脚摆弄它,它便会搜集这些行为信息,这种蠢动作达到一定数量时,数据机会作出自我调整,适应小孩子,如果还不行,就再次调整,以适应还不会讲萨姆诺什克语的低幼儿。只要约翰娜稍稍帮它们一把,这些东西便能学会她的语言。问题是,她真的愿意这样做吗?

  那一群走近一点点,至少有两只始终密切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它们不像原先那样随时准备逃开了。最靠近的一只肚皮贴地趴下,抬头望着她。挺乖的,可怜兮兮的——如果你不看它的利爪的话。“我的名字叫——”名字叫一短串叽里咕咯,声波好像直钻进她的脑门,“你的名字叫什么?”

  约翰娜知道这些都是语言学习程序的练习。这东西本来绝不会知道它自己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但是,程序中的人物不断重复“我的名字,你的名字”,再笨的人最后也能明白过来。不过,爪怪的发音真是太漂亮了,一点儿毛病都挑不出来……

  “我的名字叫约翰娜。”她说。

  “兹喔翰娜。”那群动物用约翰娜的声音说,音节分割有点不准。

  “约翰娜。”约翰娜纠正道。爪怪的名字太难了,她连试都不打算试一下。

  “哈啰,约翰娜,让我们再玩一遍姓名游戏!”这也是程序中的话,爪怪说得兴致勃勃,真傻。约翰娜坐了下来。没错,学会萨姆诺什克语之后,爪怪就能控制她……但话又说回来,只有通过这种途径,她才能了解它们,才能打听杰弗里的消息。如果到时候知道它们杀害了杰弗里怎么办?这样的话,她就要学习怎么才能伤害它们,伤得越重越好。它们活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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