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时放逐(30)_弗诺·文奇

三〇

　　“你说像胡安这样认为人类是被消灭的人，是属于少数派吗？”

　　“我想是的。我知道耶琳跟我意见一致。但请记住，直到最近，我一直没什么机会跟人交谈。我在 3400 年左右回到太阳系待了几年。在此期间，没人脱离停滞状态，但他们留下了大量信息：科罗勒夫家已经提及五千万年后的汇合。胡安·尚松有一架智能设备在拉格朗日四区喋喋不休地向任何愿意听的人传播他的理论。我很清楚，只要他们手上有证据，就可以永远争论下去，无法证明谁对谁错。

　　“我需要确凿的事实。我以为可以找得到。”她又露出那种扭曲的笑容。

　　“因此，这就是你返回太空的原因。”

　　“是的。发生在我们身上的事之前一定也发生过——一定正在宇宙中一遍遍地发生。从二十世纪起，天文学家就在注意观察太阳系以外智慧生物存在的证据。他们从没找到过。我们对 2300 年之后地球上的无比沉寂感到疑惑。他们对星际空间的沉默感到疑惑。他们的谜题跟我们的一样，只不过是针对太空的。

　　“也有一点区别。在太空中，我想朝哪一个方向旅行都可以。我肯定最终能够找到一个种族，正处于‘超人剧变’的边缘。”

　　听她讲话，威尔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混合着恐惧与沮丧。此人必定有办法知道一些其他人只能猜测的事情。但是，她告诉他的东西有可能和事实完全是两回事。而能够甄别谎言与真相的问题或许会招来致命的反应。“我试图使用你的数据库，黛拉。它非常难于理解。”

　　“那并不意外。多年来，其中一直有些无法修复的损坏；我的格陵数据库中有一部分乱作一团，连我都不用它了。而我的个人数据库……嗯，我将它改造了不少。”

　　“你一定希望人们了解你所见到的东西吧？”然而黛拉对于她在外太空的经历总是怪异地守口如瓶。

　　她犹豫了一下，“一旦我决定之后。现在我还无法确定。某些人不想知道真相……威尔，当我进入太阳系时，有人朝我开火。”

　　“什么？”布莱森希望自己的惊讶装得像真的，“是谁？”

　　“我不知道。我位于上千个天文单位^①之外，而那些枪炮是自动的。我猜想是胡安·尚松。他似乎是认为外来入侵者曾光临地球的人中最偏执的一个，而我显然是通过双曲轨道进入的。”

　　①一个长度单位，约等于地球跟太阳的平均距离。

　　威尔突然疑惑起来，胡安说他消灭的“外星人”中，有多少是回归的太空人？胡安的有些理论似乎能够自圆其说。“你很幸运，”他略微试探道，“能够躲过伏击。”

　　“不是幸运。我以前也遭到过攻击。无论何时，只要距离一颗恒星的距离小于四分之一光年，我都会准备好战斗——通常也准备好逃跑。”

　　“那么，真的还有其他文明！”

　　黛拉久久没有回答。她的性格又变了。表情从她脸上消失了，她仿佛又变得像第一次见面时那样冷漠。

　　“智慧生命是一种鲜有的进化成果。

　　“我在这上面花了九千年，跨越五千万年实际时间。我的平均速度不到光速的二十分之一，但这已经足够快了。除了我们自己的银河系，我还有时间访问大麦哲伦星云和天炉座。我有时间在数万个地方停留，既有畸形天体，也有正常的星系。我看到一些怪异的现象，大多靠近重力深井。也许那是工程设计，但我无法证明，连说服自己都不行。

　　“我发现大部分缓慢旋转的恒星都有行星，其中大约百分之十具有类似地球的行星，而几乎所有这样的行星上面都有生命。

　　“假如莫尼卡·雷恩斯喜爱没有智慧的纯净生命，那她所喜爱的不过是宇宙中最普遍的东西……在我的九千年生命中，只发现了两个智慧种族。”她凝视着威尔的眼睛，“两次我都太迟了。第一次是在天炉星系。我错过了他们几十亿年；连他们的小行星居民站都已散落成尘埃。没有圆球，也无从知晓他们是否是突然终结的。

　　“另一次在时间和空间上都要近得多：一颗 G2 型恒星，距离此处大约有银河系直径的三分之一那么远。那个星球十分美丽，比地球要大，大气非常致密，许多植物都是飘浮在空中的。那个种族有点像半人马，我只了解到这些。我错过了他们几亿年。他们的数据库已经消失，但他们的太空站几乎完好无损。

　　“他们的消失就像人类从地球上消失一样突然。这个世纪他们还在，下一个世纪便什么也没有了。但也有一些区别。首先，那里没有核战争的迹象。其次，半人马种族开辟了几个星际殖民地。后来我访问了这些地方。我发现有人口增长的证据，有独立科技发展的证据，还有……他们自己的‘超人剧变’。我在那些星系中生活了两千年，跨越五十万年。我仔细地研究它们，就跟尚松和桑切斯研究我们的太阳系一样。

　　“半人马种族的星系里有圆球——不如地球附近那么多，但他们的‘超人剧变’过去的时间要久得多。我知道如果继续留在那儿，会遇到别人。”

　　“你有没有遇到？”

　　黛拉点点头，“但文明世界过去两亿年后，你能期望遇到什么样的人呢……那半人马人一出来就开火。我用核爆推进迅速离开，逃了五十光年，到达半人马人完全不关心的地方。然后，在下一个千年，我悄悄地溜了回去。当然，他又重新回到了停滞状态，依靠偶尔的查看和他的智能设备作为保护。我留下了大量通信广播器材，其中一部分还附有智能设备。只要他给予它们一点点机会，它们就能教会他我的语言，并使他相信我是和平的……

　　“但是一听到我的广播，他的实时火力就立刻展开攻击。为了抵御进攻，我损失了一半的智能设备，还差点丢了性命；我的数据库就是那时损坏的。一千年后，半人马人本身脱离了停滞状态。接着，他倾尽全力攻击。我们的机器又斗了一千年。在此期间，半人马人始终没有进入停滞状态。我了解到了许多情况。尽管他已经忘记如何倾听，但他很乐意讲。

　　“他生命中最后两万年一直是孤身一人。从前，他并不比我们更疯狂，但那两万年烧尽了他的灵魂。”她一时间沉默下来——在思考九千年会带来怎样的影响？“他的行为陷入了某种自己无法改变——也无意改变——的模式。他将他的恒星系统当作一座陵墓，他要保护它不遭亵渎。他逐一消灭了那些最后脱离停滞状态的半人马人。他至少曾跟四个来自星系之外的旅行者交战。天知道他们是半人马、太空人、还是其他种族的‘陆黛拉’？！

　　“但是，跟我们一样，他无法替换智能设备。我发现他时，他已经失去了大部分设备；假如再早一亿年，我根本没有机会逃生。我猜想，如果我留下的时间足够久的话，可以击败他。代价是我得再多活上几千年；代价是我的灵魂。最后，我决定随他去。”她沉默了好一会儿，冷冰冰的表情慢慢从她脸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眼泪？为了最后的半人马人——还是因为她经过数千年之后，除了发现最初的谜团，别的一无所获？

　　“九千年……并不够。来自‘超人剧变’之后的人工产物规模如此浩大，以至于它们很容易被持怀疑态度的人加以否定。而发展之后即是消失，这种模式也能被歪曲成任何解释——尤其在地球上，还有战争的痕迹。”

　　黛拉讲到自己的理论时跟别人不同，威尔意识到。她是唯一一个看上去疑惑不定，时刻惦记着寻找证据的人。很难相信如此模棱两可、充满疑问的故事，会是编造出来用以掩饰外星人身份的。见鬼，她似乎比尚松更像人类。

　　黛拉露出微笑，但没有擦拭湿润的睫毛。“到最后，只有一种方法可以确切了解‘超人剧变’。当它发生时，你必须亲临其境……科罗勒夫家将剩下的人都聚到了一起。我想我们有足够的人手。那也许得花上几个世纪，但假如我们可以重启文明，就能创造我们自己的‘超人剧变’。

　　“这一次，我不会错过升华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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