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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回复的记忆3


  我吓得往后一倒,差点被刀子割破自己掌心。它在高声地尖叫,活像是人在惨叫一样。跟着我闻到了一股清新的气味,我这就明白,植物并不是尖叫,只是在漏气,把里边的空气释放出来罢了。现在可说是绝处逢生,从仙人掌的割口上流出一股细细的清清的液汁。
  我用刀子切下那块仙人掌,将那滴着液汁的茎块放到嘴边,直到最后那一剎那我才想到可能它是有毒的,但当时我已渴得要命,顾不了那么多了,我才不理它有没有毒,解了渴再说。
  我用干裂的嘴唇吸吮着那珍贵的液体,最初一分钟我甚至说不出它是有什么味道,跟着我尝出它是甜甜的,有股甜中带酸的涩味。它很冷,冷得像冰,当然冷得我牙齿发痛,但谁在乎呢?
  过了一分钟,等我解了渴,我记起了伙伴们,就切了一块仙人掌给卡斯坦,把刀子给华扎尔自己去切一块,我又回过头去吸吮那美味的液汁了。
  以后的半小时内,我们什么也不吃,就是切下大片大片的仙人掌,吸吮干净最后一滴液汁。
  这些仙人掌的纤维,与其说是肉质的,不如说像木糠,不过在当时的情况,我们仍觉得美妙极了。
  再说,在火星荒野上,到处都长着大量这种仙人掌,我们也不必担心会有火星人出现,说我们偷吃了他们的西瓜。
  到最后,令人难以置信地,我们竟用仙人掌解了渴。
  到这时我才意识到我还十分寒冷,冰一样刺骨的寒风,似乎越刮越猛,像刀子一样刺向我的面孔和手,直到把它们冻僵了。根本没有办法形容这火星的风有多可怕,它静时可怕,刮起来也可怕。人们都认为风声呼呼,那是因为他们听到风吹树木或刮过建筑物发出的声响,但这儿的风并不是在吹刮什么,方圆几百里,并无它物,只有遍地黄沙。我把手指插进衣兜里,站在那儿发抖,现在不再口渴了,但却饥寒交迫。
  华扎尔说:“这可帮了我们忙,那山脉比我想象要远得多,巴利,你想出这点子真好,我可从没有想到这植物是可以吃的呢。”
  我说:“你那些山啊,就是到达那儿我们难道就能脱出险境吗?说不定那只是另一处把我们冻死饿死的地方罢了。”
  华扎尔说:“我知道那儿有一些隐蔽的居室,只不过我不敢肯定找不找得到它们,也不知道我们能不能在那儿获得舒适,但这总是一个机会,也算是一线希望吧。”他望了望卡斯坦,把嘴唇紧紧地闭上,我知道他心里在想:“这孩子能不能挨到哪儿?”
  现在走起来没那么困难了,不再口渴,但肌肉冷得发痛,我感觉我的手,特别是我的脚正在冻僵。我穿的那双鞋本来就不是用来走远路的,我的袜子又湿又冷,汗水和沙尘结成了一团团冷块。我每向前走一步,就觉得鞋子多了个新的裂口。
  我们走着走着,我觉得我将永远走下去,没完没了,寒冷、冰冻、痛楚、僵硬,我蒙住头,就像在黑暗的梦里行走,不知道向何处去,也不在乎走向哪儿。
  当我们再次停下来休息时,我发现风好象低了些,我们吸吮了些仙人掌液汁,卡斯坦出人意外地叫起来:“看!看那边!”
  由于风暂时停息,透过慢慢沉下来的尘沙,可以清楚看到那些山了。它们低矮,全是蓝色的岩石,带有锈色的斑驳,一直无穷无尽地伸向沙原的远方。现在它们离我们不出五里,但在我们现时的状态,五里可不是短路程,到了那儿又得走多远才找得到那些居屋呢?
  华扎尔用手护着眼睛扫视了一番,我看出他的双眼围着红边,眼像着了火似的,我猜得出我的样子也好看不到那儿去。华扎尔指出道:“那儿有些不规则的线条,可能是某种建筑物。”
  我看不出来,卡斯坦也看不出来,他看了很久,不用说,我们又默不作声向前走,有一个机会总比没有好。
  现在我们全都跌跌撞撞,半瞎似的,疲倦得无以复加,像三只鬼影似的在无尽的荒漠上游荡。我已完全迷糊了,不知道自己在往哪儿走,没有了希望,也不再关心什么了。我们到达那儿后又会找到什么呢?一个寒冷的洞穴,没有火,没有食物,空空如也?还是等狄克利好客地接待我们?至少他们没有兴趣折磨人类,但他们射杀我们,就像我拍死一只苍蝇一样,无动于衷的。
  在最后这几里路程,我一路上自怨自艾,自己独自向前走,既不理同伴们,也不理自己。我这种自我怜悯的状态,最后被卡斯坦的一声惨叫声惊醒过来,我回头一看,只见他伸直手脚叭倒在沙地上。
  我明白现在一切都完了,我们是永远也达不了那些居室的,假如真有那种建筑物的话,我们是没有运气住进去了。
  华扎尔跪在他儿子身边,我听见他用他们的语言在跟他讲话,哄他,求他,威胁他。我听不懂,也听不清,因为我又产生出一种可怕的幻觉来了。
  在这无遮无挡的沙原上,我蹲下来,把头缩起来,埋在两腿间,以免被风刮得难受,我又一次闻到了烤烧饼的美妙的香味,一个人饿越来思想竟会这么古怪,卡斯坦躺在沙地上,一动不动,我倒希望躺倒不动的是我,他不用再担忧了,我想他大概就这样死掉了。
  我硬撑着站直身子,护着脸避风沙,对华扎尔问道:“他没事吧?”
  华扎尔摇摇头。
  “他在崩溃边缘已不只一日了,他的力气用尽啦。”
  我固执地说:“我猜我们可以扶着他走,假如路不太远的话,我们不能拋下他。”
  我知道路还远着呢,一当我们把他扶起来,跨上第一步,就明白五百尺也够远的了,在我们当时的情况,实在寸步难行。我们把卡斯坦扶在中间,就无法用手来护脸挡风了,我的脸已冻得麻木不仁,我觉得面颊已冻僵结冰了。我再也感觉不出自己的双脚,反正只是机械地往前挪动。
  风正在慢慢减低风速,也许我们现在已走进了山脚,我不可能抬头观望,但华扎尔声音颤抖地喘着大气在说:“我想……我看到……一间建筑物。”
  我甚至已记不起风是什么时候停息的,我只记得听见华扎尔发出一声欢呼,我跌跌撞撞地往前冲,向温暖和光亮走去,一跤跌倒压在卡斯坦身上。他动弹了一下,我奇怪他竟仍没有死掉。
  这就是我记忆得起的最后一件事,我就在倒下来的地方睡着了。
  当我醒过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原来躺在地板的一些柔软的东西上,但我的头下枕着一个枕头,我的脚光着,顶温暖的,鞋子早已被脱掉了,我们是在一间细小的半明不暗的圆形建筑物里。
  卡斯坦躺在一张低矮的床上,盖着狄克利的衣袖,华扎尔则在他旁边的地板上在打瞌睡。我站起来,看看自己的脚,只见它们虽然很脏,有着很多黑色的污迹,但却温暖,没有一只脚趾冻脱掉,看来并没有受什么重伤。
  华扎尔睁开眼睛,看看我。
  我说:“卡斯坦怎样了?有什么东西吃吗?再问一句,我们现在是在什么地方?”
  “我们是在一间狄克利的隐蔽居屋里,”华扎尔说,“它是间空房子,可能是被迫忘了的,所以不必担心它们会回来。卡斯坦已好多了,我看过他的肩膊,伤口已在愈合。至于食物,我就不知道了,我们四处找找看。”
  我们开始在屋里各个碗柜和储物室找寻搜索,结果发现了几个空纸包和六七个装满了东西的,里面装的是一些像肥皂片或去污粉似的东西,我看这是不可能吃的,至少人类是不会吃这种东西,不过华扎尔说这是一种特别的救急干粮,而且是特制的,只要吃一点点就能够使人维持生命,我看这总比什么也没有强。
  华扎尔仍然满怀心事,我问他是不是卡斯坦的情况着实不妙,他说:“不,他没事,只是风停息下来了。”
  “好啊,”我说,“那太美了,没有风我们过得更好些。”
  “你不明白,这意味着我们正处在一场沙漠台风的台风眼里,冬天临近了,在冬季一片风沙,没有办法活下去的,如果冬季来临,我们就会被困死在这儿了……”
  他没把话讲完,但我听得出他是打算逃出险境的。
  那儿有两道门,一道是我们走进来的门,现在已紧紧关上。隔绝外界;另一道门锁着,而且没有门把,华扎尔对它又推又撞,却没法打开。
  在这扇门的中央有一个小洞,就像是锁匙洞,华扎尔犹疑了一会儿,从他的口袋里掏出那柄从龙人尸体上弄来的龙形锁匙,插进锁匙洞里,轻轻一转,门就打开来了。
  门内有一列楼梯,我们小心翼翼地沿着这楼梯慢慢往下走。
  在楼梯的尽头,是一间地下室,它巨大而潮湿。潮湿!在干燥而无水的火星上会潮湿吗?但令人难以置信的是,水从石壁上的的嗒嗒地往下滴着,显爽这是一个地下岩洞,有着某种水源。
  我的呼吸舒畅得多,这房间是那么黑暗,最初我没有注意到在房间中央有着一个巨大的拱起的黑影,华扎尔用手搭在我的肩头,指给我看。
  那是一只飞碟。
  它不是华扎尔的飞碟,它更大些,涂成暗灰色,有着古怪的条纹,我想这准是外星文字的身份标志符号。它显得较为呆拙,不过却是一只飞碟,而我们拥有着锁匙!
  我们可以逃离这儿了!我们安全,我们获救啦!我看用不了多少天就能返回地球,忍不住欢呼起来。
  “别高兴得太早了,”华扎尔说,“这意味着此地并非是被空置的地方,狄克利屋主可能随时回来宣称这一切是它的财产,不准我们动的。”
  “那么我们就赶快逃离这儿吧,”我说,准备爬上飞碟去。
  华扎尔把我拉住,说道:“没那么简单的!风又刮起来了,火星台风会把一艘星航飞船刮跑,更何况像这样细小的飞行器呢。我们仍很疲倦,更糟的是,我不懂得怎样驾驶一艘狄克利的飞船。我想飞碟大致是结构相类似的,不过我还弄不清,我会研究这飞碟,也许要一些日子,过几天我或许可以来一次试飞。现在冷静下来,让我们先回到上边去吧。”
  华扎尔这番话令我感到失望,但他说得很有道理。当我们回转身子向楼梯走去时,我突然闻到了烤烧饼的香味。我又产生幻觉了?
  “这奇妙的香味是什么?”
  华扎尔迅速向四周张望了一下,立即向地下室的另一边走去,在那儿有一个水池,里面装满了水,这香味就是从这水池冒出来的,走近去越发香美了,在水中有着一些像苔藓似的东西,半泡在红色的水里,气味跟烤烧饼完全一样。我贪婪地大口大口地吸进这好香的气味。
  华扎尔说:“这是火星地衣,我在荒野上没有想到它们,因为在野生状态的地衣含有剧毒,不过当它们在泡过之后,煮熟了,却是富有营养,而且相当可口的。这么看来我们不会饿死了,只要我们留在这儿,就不用愁吃的了。”
  “反正一样,我不希望久留此地。”我反驳道,跟随他走上楼梯。
  以后的几天,除了经常担心会有狄克利回来外,我们的日子倒像是在露营野餐一样,我们有足够吃的喝的,卡斯坦也慢慢恢复了力气。那火星地衣煮熟之后,味道像煮豆子,气味很香,吃起来相当好吃。尽管狄克利的居屋并非宫殿,但总比在荒野上挨饥受冷强多了,而且在室内呼吸容易得多,那是因为有一部氧气机,只要倒沙进去,就会释出人工氧气,火星的沙含有多量的氧化铜和氧化铁,在氧气机中能将氧释出来。
  华扎尔每天到地下室爬进飞碟去研究控制室,最后他说等风一停,就可以来一次试飞。当然还不是从一个星球飞向另一个星球,但在火星极地有联合政府的研究基地,他认为至少可以飞到那儿去看看。
  我问有没有无钱电一类的通讯器材在飞碟上,可以往外发个求救信号,答案却是使人丧气的。
  原来在这风沙大作的时节,火星上所有的通讯都受到干扰,火星的沙砾含有金属质和磁性,各种仪器收到的只是咯咯的声响,根本什么也听不清。尽管这事令我失望,但我全副希望仍寄托在华扎尔身上,但愿他能驾驶龙人的飞碟,把我们带离这危险的境地。
  卡斯坦也同样急切希望能离去,在极地的圆屋里,有一个联合政府的天文台,那儿有着在家里生活的一切舒适。我认为,他可能还有一线希望,能给母舰发一个电讯,把雷狞在地球的非法活动揭露出来。
  至于我,虽然也希望能在基地寻求安乐,但我仍逗留在火星上,这并不是我的世界啊。我真不敢想象何年何日才能返回地球了。
  向华扎尔提问题是非常难以令人满意的,我想,就算是一艘巨大的宇宙飞船,要飞返地球去也不容易,何况一只飞碟呢,那不简直像驾一只十五尺长的帆船,孤舟横渡大西洋一样吗?除非是件绝望的搏斗,谁也不会冒这样的险的。
  卡斯坦的手臂终于痊愈了,华扎尔也感到对龙人的飞碟有了足够的认识,可以作一次试飞。
  我们再次穿上又脏又臭的衣服,这儿虽然有水,但只够喝,不够用来洗涤的。我们通过那道又陡斜又狭窄的楼梯,走下狄克利收藏飞碟的停泊场去。
  华扎尔进过飞碟很多次,但不论卡斯坦还是我,这次还是第一次走进一只外星人的飞碟。我走上舷梯时,又感到了那种已习以为常的揪心恐怖。
  这飞碟跟华扎尔的飞碟完全不同,机舱门也是用那同一条龙锁匙打开的,一进去先是一条长长的金属走廊,走廊微微弯曲,两边都有一道门。
  一扇门是通向一间储物室,里面有床和关紧的柜子;另一扇门通进全是仪表和仪器的驾驶室。
  华扎尔皱着眉头说:“卡斯坦,你掌握导航仪,我对付这个驾驶仪已够我干的了,我的手臂没有那些狄克利那么强而有力,要拧动驾驶盘已花尽我的力气了。”
  卡斯坦的样子很严肃,显得老气多了:“我想我对付得来,不过你来掌握导航仪似乎对你更安全一些,让我来把轪吧?我知道你的心脏不太好。”
  “可是你手臂初愈,还不够力气的,”华扎尔告诉他,“你还衰弱呢。”
  他们望了我一眼,我知道他们准是想起了夏雷特,如果他还在那就好了。他们的思想我完全可以猜测得到,可惜夏雷特死了,而这个一点也没有用的地球人,根本帮不上忙……哼,我在这儿又不是我的错!
  华扎尔过来,看我是否系好了安全带,他抱歉地说:“起飞时在这艘狄克利的飞船会比人类的飞船令人难受得多,假如你受伤我可不能原谅自己的。”
  他是这样善良,一直来对我都那么好,我又怎能责怪他呢——
  “它会比一般的要难摆弄得多,”卡斯坦咧嘴笑笑道,“加上是由我们这些生手来驾驶,不乱撞乱飞那才怪呢。”
  华扎尔自己已系好了安全带,俯身到驾驶接上,他按下了什么东西,灯光突然闪亮起来,一明一灭,慢慢发出了一种青光。他说:“坐稳啦!”跟着拉动手制,将驾驶盘慢慢拧向一边。
  一阵又高又尖的刺耳叫声,使我耳朵都震聋了,飞碟一跃而起,我感到被压得贴在椅背,动弹不得,我挣扎着喘着气,闭上了双眼,强忍住不大声把痛苦喊叫出来。
  我听见卡斯坦不由自主地惨叫了一声,这令我吃惊得睁开双眼,卡斯坦可是条硬汉,受刺伤和在沙漠里,即使痛苦万分,他也从来没有叫过痛的……我所看见的情境使我恐怖万分,华扎尔的脸发黑,在抽搐痉挛,他的四肢无力地挂在安全带上,手已离开了驾驶盘,这时灯光疯狂地闪动,又再一明一现了。
  卡斯坦扯开了他的安全带,发出失去理性的大叫,扑过去扭动轪盘。那把人往下压的压力减弱了,突然又再增加,最后消失掉。我知道飞碟已失去了控制,正在像石头一样往下跌,我们失事了……我闭上双眼,等待粉身碎骨。
  当飞碟撞击地面时,卡斯坦又惨叫了一声,我看见他被拋起,重重地摔了下来。他们在飞碟里被拋来摔去,我的头重重地撞在一条金属柱上。
  我迷迷糊糊地摇晃着脑袋,一边解开安全带,舱室现在倾斜向一边,我得在摇晃的舱板上爬到卡斯坦身边去,有一阵我心都发凉了,真害怕他们两个都摔死掉,不过卡斯坦爬了起来,他脸上流着血,但看来并没受什么重伤。
  “出了什么事?”我头昏眼花地问了一句。
  “我们失事啦,”卡斯坦有气没力地说,“我父亲的心脏……我不知道他还活不活呢!”
  我们伏下去,数着华扎尔的脉搏,直到现在我还不喜欢想起那十多分钟,华扎尔像一点生气也没有似的,脉搏很微弱。我们把他从安全带解下来,他的眼皮微微地抖动了一下。
  我跑到走廊,把舱门打开,这时我可以看出我们跌落的地点离圆屋有多远了,根据我估计,不会超过五百码。
  我们扶起华扎尔,走出飞碟,一边护着他不让风沙吹刮,一边扶着他走。
  这时,我和卡斯坦紧张万分,根本没想到绝望的念头。我们终于将华扎尔扶回回屋,进屋后,我们揉着他的手腕,给他灌了一杯热饮料,好不容易他才醒转过来,睁开双眼,认出了我们,我这才跟卡斯坦一样,松了口气。
  卡斯坦赶快告诉他:“飞碟并没有跌坏,我们还可以再试一次。”
  华扎尔很困难地讲了几句话:“我真不该……不该作这种尝试,我应该教会巴利去驾驶才对,他身躯够强壮,下一次试飞前,我一定要教会他。”
  他讲完这几句,已经费尽了力气,又闭上眼睛,熟睡过去。他这番话让我想了好久。
  但在华扎尔复原之前,还有好多事要我们操心的呢。
  在山里的风,比起在荒漠的平原上的风,要喧闹得多。它时超时停,有时听不见,突然又呼呼怒吼。现在怒吼已变成了震耳欲聋的嗥叫,尽管圆屋是流线形的,尽可能少对风有什么阻力,但风声依然很紧。
  华扎尔醒后,躺在那儿静静地听着,越听脸色就越阴沉,最后他把一个很坏的消息告诉我们。
  他的脸疲倦万分,活像个百岁老人似的,他说:“这是全级的大风沙,我们不可能再试飞了,冬季看来已经来到,火星的冬季刮台风,任何飞碟,就算是太空船,也顶不住的,我们唯有留在这儿,一直留到冬季过去。”
  这预言对我是多么致命的一击啊,我心都凉了,我不由自主地问了一句:“火星的冬季持续多久时间?”
  “用你们的方法计算,是十四个月。”
  我听了整个人都呆住了。十四个月,那不是一年零两个月吗?我们得困在这儿度过一年零两个月,那是多么漫长的冬季啊。
  看来,将那个漫长的火星冬季发生的每一件事,详细记下来,是没有多大意思的。我们除了乖乖地留下来,确实没有什么办法,我们留了下来,被困在圆屋里,就是那么回事了。
  我们一直来所担心的事,是会有一个龙人突然破门而入,对我们大喝一声:“谁这么斗胆侵入我的住所?是谁睡在我的床上?”这种担忧因冬季风暴减少了一些,因为风沙那么大,我们既不能出去,自然龙人也不可能闯来的。我们还有地下水,但却得省着用,所以经常都有点儿渴,不过这并没什么危险。
  风有时会停二十到三十分钟,这时卡斯坦或我就冲出去,采摘一些新鲜的火星地衣回来。这种苔藓到处都有,多的是,我们取回来泡在水里。
  我们弄了一条救生绳,所以离开圆屋如果碰上风沙再起,可以拉着绳回来,如果我们没有这条救生绳,离开圆屋一百尺,被那像沙的烈火的旋风困住,那就永远也别想回来了。
  我有一次在外边碰上了风沙,结果失去视力差不多十天。火星的沙像金刚砂一样又细又硬,见缝就钻,防不胜防。我知道应该用双手捂住脸,可是当你伸出一只手去开门时,沙吹进眼里去了。幸好卡斯坦有足够的清水为我把眼里的沙洗出来,而且在几秒钟内洗清,否则我准瞎无疑。
  即使如此,我还眼痛了十天,最后才把酸痛消除,恢复视力。
  华扎尔告诉我们,幸好我们有三个人关在一起,因为谁都知道两个人关在一起,度过这么多个月,少有不疯狂的。我不同他争论,依我看三个人也已够糟了。我想,如果我们相处不好,那才可怕呢。
  我们谈话谈得很好,这只是因为无事可干,总得消磨时间,华扎尔建议大家讲故事,特别要我把我知道的有关地球的一切告诉他们。
  轮到我讲的时候,我千方百计回忆我对地球历史所知道的一点一滴,尽我所知地讲给他们听。他们感到诧异,因为我只对美洲历史了解得比较全面,对其它大陆的历史,只知道一个简略梗概而已。我对于自己的知识竟如此浅薄,深感惭愧。在较为轻松的时刻,我极力回想出诸如《爱丽丝漫游奇境记》之类的小说,加油添醋地讲出来,也算一种娱乐。我们还把记得起的各种笑话回想出来,好笑一场。
  华扎尔一等精力恢复,就开始教我和卡斯坦功课了。首先他画出一幅粗略的剖面图,教我们如何操纵驾驶狄克利的飞碟。我想他是为了以防万一他再次心脏病发作,死在这儿,我们也能驾驶飞碟离去。
  当他发现我的数学那么差,决定要我从头学起。我认为我是学不来的,地球的数学我都学不好,更不用说银河系的天文数学了。尽管如此,我还是学了。
  华扎尔认为我自小就没有把数学基础打好,所以得从幼儿园的程度开始,要我重学一遍。
  果然,这么一来,数学倒容易学了很多。他教会我很多心算的简易办法和捷径,使数学的难题也显得很容易起来,再说,当时除了学数学,也没有别的事可干,自然也专心了很多。
  他们教会我算术、三角、几何,还教会我使用他们带着的袋装计算器。华扎尔还有一把计算尺,这计算尺同地球的计算尺也大同小异。他们也是长有十只手指,所以他们也用十进制作为数学的基础,但他们却另外教会我以十二位数作基础的算法,这是“方便”的算法;还有一种作为精神娱乐的三位数速算法。在我学会了这些基础数学之后,他们就开始教我天体知识和星际航行方法。等八个月之后,我们就把所有普通数学全学完了,开始学一些比较复杂的东西,诸如外太空轨迹计算法和质量时间星航动力学。
  华扎尔是个天文学家,我得补充说一句,卡斯坦对这些学科也不全懂的,所以当我赶上程度,我们两就一块上课了。
  我猜想,假如我还能重返地球,我不用担心少读了一年书,说实在话,我已有一个数学博士的同等学历了。
  数学是十分奇妙的,令人心醉神迷。不过我们的生活却乱成一团,这些日子我轻了十二磅到十四磅,火星地衣相当好吃,即使餐餐吃也还算是可口的食物。不过,要是吃多了,总会厌的,所以我不长肉,至于洗涤,我们根本就不够水用,衣服自然没法洗了,就是洗澡也是不可能洗的,我们只能稍为抹一抹,保持皮肤不脏就算了。令人奇怪的是,在这种缺水的日子里,过去那种每天洗澡的享受多么令人怀念啊。我们的个子长高了,我和卡斯坦穿的牛仔裤都短了一截,衬衣的袖子也短得只够到手肘了。
  在冬季来临最初的那段日子里,我们曾搜过圆屋内所有的柜子,找到过一些工作服,这些工作服上都绣有龙形的标志,我们打了个寒颤把它们放回原处。但过了五个月,每天都穿同一身衣服,晚上也穿这身衣服睡觉,弄得又破又脏,结果什么衣服也肯穿了。卡斯坦和我决定穿狄克利的工作服,就当它们不是龙人穿过的。要是不穿这些工作服,我们就只有赤身露体,用一片遮羞布包住下体了,但这样太冷,谁受得了?
  狄克利的衣服有一个优点,它们是防风的,我们可以穿着它们外出去采摘火星地衣,或搬沙进来放进氧化空气机,不会冷得骨头都冻疼了。
  当华扎尔说再试飞一次时,我们看了一眼从地球穿来的衣服,实在只成烂布团了,于是都穿上工作服,只是把龙形标志扯了下来。
  我们没再多谈,因为有关这次飞行的每一件事,我们都已详细讨论过了。我们在飞碟失事的地点找到了它,在这之前,我们已经检查过,肯定没有什么严重的损坏,当然如果有什么隐蔽的损坏我们查不出来,那我们也根本无法修理,只有听天由命了。
  这次,上了飞碟后,华扎尔在一张空座椅上坐下,系上安全带,卡斯坦和我则坐到驾驶座前,我觉得事态很严重,一脸正经,实际心里发慌,但我们都同样也急于飞走。卡斯坦掌握导航仪,我则把握驾驶盘。事前我们在圆屋里已按假设的模型作过练习,我想我懂得怎样驾驶。这同驾驶一辆汽车大同小异,我把那细小的铜龙锁匙插进主动力的开关锁,立即亮起了青色的光。动力发动了,把飞碟摇撼了一阵,就飞上了天。我把紧了驾驶盘,这费劲极了,但我们却飞离了火星地面,在天上飞翔。
  我松了口气,我能驾驶它,把这飞碟飞起来了。我猛吸了口气,抗拒着起飞引起的压力,卡斯坦脸色苍白,那是自豪得脸色发白而不是害怕,他对我笑笑。
  卡斯坦低声说:“现在我们飞向极地去,但愿不要再见到这些可怕的火星山脉,我已受够了,巴不得早点离开它。”
  “我也有同感,”我一边回答,一边集中注意力把稳驾驶盘,仪器上看得出我们的航向正确,速度是用一个跟地球完全不同的复杂系统计算出来。我知道在六七小时内,我们就可以到达极地。
  令人惊奇的是原来驾驶这么一驾小型飞碟竟这么容易,我们冲过一些云团,越过火星赤道带,飞上了风沙弥慢的气层,又再次看见太阳了。
  天上的太阳没有黄沙阻隔,又像往常见到的那样光灿灿,但仍很细小而且冷冷的。
  我们从瞭望仪的萤光幕看到了极地,但我们离那儿还有很多里,于是把飞碟速度减低,向那儿慢慢下降。
  我们飞临极地,在极地的基地圆屋上大约八百尺的空中翔翔。卡斯坦变得越来越沉默,他终于指着下边的圆屋顶对华扎尔低声说道:“看,爸爸,快解开你的安全带,到这边来,你一定得看看这一切。”
  华扎尔走过来,我们把飞碟降低,在停泊场上飞过,我明白我才逃出了一个火坑,又跌进另一个火坑去了。
  我曾见过一次狄克利的大型飞船,那是我们被拋弃在火星的荒野上,等待他们处死我们,看到过他们的飞船离开我们,把我们留在那儿。那船的形状已深深烙进我的心中。
  现在下边往星际联合政府的基地圆屋旁,竟停泊了至少十二艘这种狄克利飞船。
  极地基地显然已落在狄克利的掌心里了。
  我们没有讨论,立即将飞碟升起,尽快离开那儿,希望能快得不让他们发现。我不知道这会发生什么后果,连华扎尔也无法预料。
  他说:“可能已发生了战争,或者他们已决定要发动战争,至少他们已将基地铲除掉,如果基地上已没有了联合政府的人员,那可能他们已经被消灭掉,或者联合政府的船早已返回老家,这基地可能早已被联合政府放弃不要有一段时期了,政府很可能认为收不到基地报告,准是由于天然灾难或火山爆发把基地毁掉了,他们是不会轻易派人来重建的,不易找到志愿人员到这么一个不适于居住的殖民基地来工作了。”
  卡斯坦开口说话了:“难道我们就任由他们胡作非为吗p.”华扎尔坐回原来的座椅,他的样子显得非常蓑老,他说:“我亲爱的儿子,我们又怎么能够阻止他们呢?我们不可能在这星系里同任何一艘船联络通讯,也无法同任何地方通讯,没有了我们的通讯设备什么也办不成。我们一半通讯设备是在我们的飞碟上,已被狄克利掠走了;另外一半通讯设备还留在地球。你和我可能早已被认为已经死掉,跟夏雷特一样了。”
  卡斯坦发火了:“我们可以驾这飞碟返回地球去!”
  华扎尔的眼中闪过一闪星火,但他说:“这样太过危险了啦!”
  我最后发言了:“你告诉过我这是行得通的,甚至乘联合政府的小形飞行器,而这艘更大也更坚牢,何况试一试?”
  “我对这艘船知之甚微,性能如何,,还不很了解,”华扎尔说,“不,这是不可能的,最安全的事还是返回山边的圆屋去……”
  “到那儿去等着狄克利记起那地方来把我们干掉吗?”卡斯坦生气地说,“反正我们都是要死的,何不试一试?巴利,你愿意冒冒险吗?”
  我并不愿冒险,我怕得要死,特别是记起华扎尔曾告诉过我,乘这么一艘飞船飞往地球,无异于乘一艘小帆船绕过合恩角。但我也不愿回到圆屋去挨饿受冷,最后死在那儿。于是我坚决地说:“这个冬天我已学够了数学了!”
  “你们这是冒险,如果被狄克利的船在半路发现,一定会成为目标,粉身碎骨的。”华扎尔反对道。卡斯坦和我互相望着对方,最后点点头,我们决定非闯一闯不可了。
  老人长叹了一声,说道:“那么我没有话可说了,你们两个都已长大成人,你们一定要飞就飞吧,船上有一些紧急备用的干粮,那是狄克利的干粮,虽不好吃,但不会饿死。我已是个老人,是你们驾驶,由你们作决定吧,我服从。”
  卡斯坦望着我,我也望着他。这是一个要采取的重大行动,最后卡斯坦说:“现在他们已占领了基地,如果不报告,他们会把这星球占据掉的。”
  “他们下一步,会是以那儿为目标呢?”我点点头说,目前我对狄克利的了解,已比十四个月前大有进步了。我要表明,我并不希望扮演拯救这个宇宙的角色,我只想回家。而且,我想使用狄克利飞碟上的炮,把那些飞船轰毁,不过这是不可能的,我们敌不过他们。我想卡斯坦也想到这事。
  我们只是互相望望,点点头,就有了默契。卡斯坦开始解开他的安全带。
  他说:“爸爸,你同我换一个位置,你来把一阵舵吧。巴利,我来值驾驶的第一更,你把地球的航向算出来,我们得把轨迹变化也算进去。”
  这么一说,问题明确了,不必再争论,这艘狄克利飞碟变成了一艘星际飞船,由我们来指挥。
  把飞向地球的航线确定下来并不难,难的是我们对驾驶这艘不熟悉的飞船的知识不足,而且它未必适于作这种长程飞行,华扎尔对于某些应急的仪器也没多大把握。用这么一艘船在火星荒野上飞行是一回事,但用它从火星飞往地球,在导航和操作上有很大的不同的,得飞过太阳磁流,这是预想不到和极难穿行的。这要花四天到六天时间飞行,我们没得睡了。
  卡斯坦把我的想法一语道出:“没有自动驾驶,那即是说,一路上我们都得亲手驾驶这东西。”
  亲手驾驶这词用得很准确。那儿有一个立体三向罗更仪,安装在一个透明的球体里,以太阳和北极星作基线,将各星球的位置固定,我们得极力保持飞碟的航向,我们的船像一个针点,在这三向罗更仪中,必须保持上下左右不偏离。这船是一艘快速的巡航小艇,不受到轨道方向速度的限制,但比起驾驶一艘联合政府的飞碟却难摆弄多了,我意识到狄克利一定有着令人无法置信的体力。
  有另一件事我们没有谈及,狄克利飞船在火星四周来来往往,如果它们的一艘发现了我们就完蛋了。
  我们那时不知道,但我猜得出,这次由火星飞返地球的旅程,以后好几个月还不断在我的恶梦中出现。
  华扎尔过一段时间就来换更,我或卡斯坦就去好好睡一阵,但我们还未见到那个细小灰青色的球体,也就是在萤光幕中看得见的地球,我们已经筋疲力竭,十分憔悴了。在飞行中,我怕自己打瞌睡,特意弄来了一个闹钟一样的警报器,如果我的头一垂下,一阵嗡嗡声立即将我震醒过来。
  有两次我们在瞭扫萤光幕上发现闪闪的光点,我们肯定那是狄克利的飞船,不过不知道是我们搞错,还是他们没有发现我们,反正我们没有碰上。
  当我值班时,发现驾驶盘乱摆,得花很大力气去控制住它,卡斯坦脸色发白,帮我忙把它弄停,他喘着气道:“我们开始进入地心吸力的电力场,我得把动力关掉……”
  我吃惊地叫起来:“这东西在大气层内怎样撑握呢?我可不愿落在西藏或跌进太平洋的中央啊!”
  他屏住气息,腾出一只手,指着星野扫瞄器,那上面已把地球分划出经纬度,但调整得并不很好。我想狄克利是习惯驾驶这类飞行器,根据可见度来分析飞行规律的,他们知道要飞到他们要去的地方,我却连旧金山的经纬度也还弄不大清楚呢。
  地球在我们的观望萤光幕上越变越大,一直在膨胀,像在冲向我们,其实是我们穿过黑色的天空冲向地球。我们周围的天色慢慢从墨黑变成苍白,开始光亮起来。这有点儿像坐在一辆太快的“过山车”上,我们在地球周围的磁流上滚动,使我们急剧地穿进大气层,但又把我们弹出来,我们急速下落的速度很可能使我们的船壳烧着。我们拚命拉剎掣,好不容易才使飞行速度减慢,将飞碟剎住,但飞碟乱蹦乱跳,把我们撞得浑身瘀伤,虽然我们都系着安全带,但仍像骑野马一样,说实在话,我们的驾驶术并不过关,导航也相当粗略,我们只能对准了北美洲太平洋一边的边缘下降,假如走运的话,我们会落在加利福尼亚州某处,如果不是的话,从南方边界也可以搭顺风车返回三藩市的。我们也可能落进海里,洗上一次澡,当然这样的澡可不是我们在火星那些没完没了的月份里日思夜想的热水澡了。
  我们终于煞挡制住飞碟,使它慢慢向下滑降,在天上飞翔,目前我们离地面有五千尺,至少我们已不是在太平洋上空,不会落进海里了。现在我们得选择一处荒野降落。就在这时,卡斯坦惊叫一声,撞了一下我的胁部:“狄克利飞碟!”
  狄克利的飞碟在我们面前飞来,灰色,细小但很可怖,它们转动着,暂时停住,以便向前冲过来。
  我和卡斯坦几乎同时一起板动升降掣,动作很快,想把飞碟飞离那儿,但在我们感觉出突然升高的压力之前,我们已知道这次我们输定了。
  狄克利不像我们经过几天疲累不堪的飞行,它们精神抖擞,它们也懂得怎样驾驶飞船,它们占尽了优势。我想倒不如将飞碟往下撞去。
  我们的船在脚下无声地摇晃起来,安全带在上升时勒进我的肚皮。在我们后边,三只狄克利的飞碟,虽然离我们尚远,却在一步步迫近。
  在最后的一刻,我以为一定是狄克利的飞碟向我们射来死光炮,在我们的旁边有某种东西吼叫着一掠而过,带着喷汽的雷鸣飞到前边去了。我看出那是两架巨大的军用喷汽式飞机,斜张的机翼,显得那么巨大,那么古怪,又那么熟悉,我真想喊叫越来。战斗机掠过后,我发现狄克利的飞碟停止追逐我们了,它们在飞行中一变而成翱翔,转过头去,向后退。一剎那间,已看不见它们了。我根本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这种飞行术实在太高级了。
  卡斯坦嘴唇发干地说:“这两架美国战略空军战斗机救了我们。那些驾驶员现在正去追赶那三只飞碟,等他们返回基地后,他们的上司一定会骂他们是该死的说谎者,不信他们碰见飞碟的,我可愿意送他们每人一瓶陈年威士忌或一束玫瑰花,表示谢意!”
  那两架战斗机追逐飞碟,消失不见了。我们小心地把飞碟降得越来越低,现在可以看见下边是一个长有绿树的荒野。
  我们把升降掣拉平,使出最后一点力气,把飞碟降落地面。
  我们终于返回地球了。在我们离开地球十五个月后,在经历了令人难以置信的惊险之后,我又返回地球了。我感到空虚,累得像要死一般,问了一句:“现在怎么办?”
  华扎尔说:“现在我们得把这飞碟隐蔽收藏起来,不能让狄克利再找到它,然后设法到最近的一个市镇去。”
  他向卡斯坦招招手,叫他为他解开安全带,卡斯坦紧张地问:“爸爸,你能够走路吗?”
  华扎尔振作起来说:“我能干得了我应干的事的。”
  他的脸色很难看,但仍微笑了一下,这是一个很真挚的笑容。
  “巴利,我告诉过你,我们会趁最早的机会把你送回地球来,我很抱歉,竟比我预测的时间长了好多。”
  算了,还提这干什么?我们站在那儿,大笑起来,笑得直不起腰。
  不过,我仍感到忧虑,我们穿着狄克利的制服,人们可能当它是普通的工作服,也可能会把我们目为逃兵,我想华扎尔大概会有点儿钱的,但我仍不知道目前我们的处境,狄克利的飞碟可能追踪而来呢。
  我有点担忧地问了一句:“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呢?”
  华扎尔说:“我们先藏好狄克利的飞碟,也许迟些时候我们会需要用它。你们知道,即使在伯克雷,我也没有发报机,因为没有正式的星云代表是不准在一个星球上安装这么强力的发报机的,目前我们在这儿多少也有点非官方色彩,只是研究科学,而且不能暴露身份。”
  “当然,你们是不会向地球任何政府透露你们身份的,这我明白。”我说。
  华扎尔继续说下去:“不过,还有三个其它科学家在地球进行相类似的研究工作,只是他们没有一个有一架细小的飞行器,就像我那只被狄克利劫走的飞碟一样的东西。如果我能找到他们当中一个,我可以收听到他们发出的信号,接收机是允许的,那我就可以知道,如果有母船在这星系里,或会有一艘到达,我可以驾驶狄克利的飞碟,飞去同母船会合,报告我误期的原因,然后乘母船回家去。”
  不过他这种讲法有一个不利的条件,我指出道:“你们的母船会愿意在太空跟一架狄克利的飞行器会合吗?会不会以为你是个狄克利,在你还未飞近去,就把你击落呢?”
  卡斯坦耐心地说:“他们不会将任何人击落的,他们准会认为我们是狄克利,要想同他们会谈,或者向他们投降。他们会觉得惊讶,但不会伤害我们,一等我们上船,他们就会发现自己搞错了。”
  这时,我们首先必须找到华扎尔的星球来的其它科学家,我却相当担忧。我说:“我要做的头一件事是给我父母亲挂一个电话,我已失踪了一年有多,他们一定早以为我已经死了,或者会以为我参加了海外兵团,离开了美国。”
  我心里很难过,有点儿发抖,我该告诉他们什么呢?
  当然,飞碟有轮子,这方便我们把它推进树丛里隐蔽起来。
  一辆路过的货车,也没问我们什么问题,就让我们搭顺风车进城去,我只需要小心问几个问题,就打听出我们是在得克萨斯州了。
  我心里暗想:嗯,我们原打算降落在加利福尼亚州,却稍一偏差,偏了大约九百里。
  货车在一个得克萨斯的小镇附近让我们下了车,我也不清楚这市镇叫什么,我意识到在给父母挂电话之前,得首先弄清我是在什么地方!我们站在那儿,没有说话,想着自己已经安全地回到地球了。
  天气热得惊人,我们已习惯了火星的严寒,也习惯了没有加热器的宇宙飞船的酷冷,现在一下子来到这炎热的南方,使我们浑身无力,满头大汗。我慢慢明白我已安全了,我已回到老家来了。在几分钟后我可以听见父母的声音,但我心里却有点难过,就像某种事要完结了,因为看来我将再也看不见卡斯坦和华扎尔,这分离使我若有所失,实在舍不得他们。
  卡斯坦打破了我们之间这紧张而奇怪的沉默,他说:“请原谅我在这么庄重的时刻说句不中听的话,可是我肚子实在太饿了。爸爸,我们离去时你是有一些美金的,狄克利有把它们从你身上搜走吗?”
  “他们什么也没拿走,”华扎尔说,“这是那么久以前的事了,我差点忘记了呢,我建议我们一起先去吃一顿饭再说吧。”
  我们在一间细小的咖啡馆,点了一顿丰盛的菜,我们并没引起任何人注意,至少我认为没有人注意我们。
  我走去挂电话,叫长途电话接线生给我接通我在伯克雷父母家里的电话号码。但我只听见电话铃不断叫,却没有人接听,我气得真要疯了。
  我不断对自己说:我已等了十四个月,我能再等几个钟头的。
  可是,就是没有人接听,我很失望。
  卡斯坦一直很担心地东张西望,最后华扎尔严厉地叫他坐好,别转来转去动个不停:“你的举止活像个小孩,但你已长大成人了,真是孩子气!”
  卡斯坦把嗓子压低,几乎听不见地说:“有人在窗外望我们,我想它是个变形人。”
  “你脑袋里尽在想着狄克利,简直是杯弓蛇影!”我生气地对他说,“如果他们想到我们,他们会认为我们早已死在火星上了。”
  “是啊,甚至他们要是看到我们降落,他们只会以为我们是他们的人的。”华扎尔说,他样子非常疲倦,疲倦得像要倒下来似的。我一想到他准备驾驶狄克利的飞碟去同母船会合,心里就很不是滋味。我不想去想即将来临的别离,但是,我也急切想回家去啊。我知道我会很想念他们的,我对自己竟这样伤感感到生气,我埋头吃我的烧鸡,眼睛看着碟子。再过几分钟,我要再次给伯克雷家里挂长途电话。
  卡斯坦低声说:“那人,又再次出现啦!”
  我扭过头去,只见那人是个矮实个子,他的确是在盯着我们。他是个狄克利的人类变形吗?
  或者只是个长得难看的普通人?我们三个样子活像三个穿着破烂工作服的流浪者,但卡斯坦急促地说:“爸爸!你有武器?我们的棍枪在这星球的场是再次可以发挥作用的……”
  “把声音放轻些!”华扎尔命令道,“卡斯坦,你是怎么稿的?不错,我带有一件狄克利的武器,是从飞碟里找到的,但我不打算在这儿使用它!”
  他付了钱,我们离开了那间小咖啡馆。
  这时天已渐渐接近黄昏,太阳又大又红在降到地平线。华扎尔说:“要是巴利不能立即同父母联系,那我们就停在这儿过夜了。”
  华扎尔的话没讲完,就停了口,因为在我们背后,传来了一声浓浊声调的呼喝:“不准动!”
  不过,我还是动了,我早该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的。
  卡斯坦充满了憎恨与厌恶地说了一声:“雷狞!”
  那狄克利显示出一付自命不凡的模样,假如人类的感情能在这样一副面孔显现出来的话,自命不凡是最确切的形容词了。
  它说:“我发现有一艘我们的小船未经许可降落,谁知却发现了一个死对头。不,华扎尔,不要乱动……”它将手中的武器指向华扎尔,“我真奇怪你怎么还回到这儿来了,你看来是个天才,真有一手,哼,我还以为你早就死掉了呢!不过,既然你已很久以前就被人当作已经死掉,那么我杀了你也不会有人去理的……”
  华扎尔镇定地反问:“那么我的尸体你又怎么处理呢?这儿是大街,你不可能把我的尸体搬过大街的,人们才不会信我已经死了好多个月的吧?”
  雷狞被这一问,哑口无言,就只迟疑了一会儿,就在这一剎那,我一跃而起。我当时心里想,假如我能伤害它,我弄痛它,岂不是可以在这大街上迫使它变成龙形,它一变回原形,就不敢再停留在这附近,难道它不怕人类发现它这怪物吗!
  我跃起的同时,雷狞向后倒退了一步,华扎尔在这剎那间也拔出了武器,向它发射。雷狞的武器也发出了耀目的篮光,一阵剧痛在我的大腿上掠过。
  卡斯坦大声喊:“救命啊!救命啊!”
  我听见人们奔跑的脚步声,喊叫声。
  雷狞被我撞倒,也被华扎尔击中,它跌跌撞撞向后倒退,倒向一根街灯柱子,它的肌肉在萎缩,在溶化,但它花了惊人的努力维持住人形。
  它在喉头发出一声深沉的咆哮,我用身体把它抵住,它的身体已现出了龙鳞,但它却将我推开,扑向卡斯坦,举起了它的武器。
  我大叫一声:“不!不要啊!雷狞!”同时向他撞过去。
  有某种东西像一千吨的烈性炸药一样击中了我的头颅,我跌进了外层空间一百里外,消失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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