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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


  §第六章 生命规划师

  在482世纪那个洞悉许多事情的夜晚之后,一个物理月已经过去了。如果以一般时空的时间轴计算,现在的他应该位于诺依·兰本特的未来将近2000个世纪左右的时间,正以半贿赂半哄骗的方式,试图审视她在变革后现实中的遭遇。

  这不只是缺乏职业道德那么简单,不过他已经不管了。在过去的这一个物理月当中,以他自己的眼光衡量,他已经成了罪犯。说什么都无法改变这一事实。犯一次罪也是犯,多犯几次也是犯,况且这次他能得到明确的好处。

  现在,作为无可饶恕的罪行的一部分(他也懒得用更美好的词汇来粉饰罪行),他站在2456世纪的入口障壁前。进入一般时空,比跨越永恒时空和时空壶竖井之间的障壁复杂得多。为了进入一般时空,在地球表面找到合适的切入坐标就是个麻烦事,再从一般时空时间轴上找到确切的切入时间节点也相当头疼。不过尽管心中紧张万分,哈伦还是又快又准地找到切入点,这充分显示了他的丰富经验和过人天赋。

  哈伦发现自己进入了那间引擎室,就是他第一次在永恒时空内监视屏上看到的那间。在这个物理时刻,社会学家伏伊应该正安全地坐在监视屏前,欣赏着“时空技师之手”的表演。

  哈伦从容不迫。在接下来的156分钟内,这间屋子都不会有人进来。为了保险起见,时空任务安排表上给他规定的时间是110分钟,剩下46分钟是所谓的“备用时间”。“备用时间”是为了以防万一,但时空技师一般不可能用到。如果谁居然会耗费“备用时间”做事,那他的专家级头衔就危险了。

  不过在这110分钟里,哈伦只需要不到两分钟。依靠手腕上的力场发生器,他身边围拢着一圈物理时间力场(可以说,算是永恒时空探伸过来的余威),所以他可以不受任何现实变革的影响。他向墙边迈出一步,从一个货架上拿起作为目标的小容器,把它放在货架底部一个经过精心挑选的位置上。

  完事之后,他又重新返回永恒时空,这个动作对他而言轻车熟路,就像推开一扇门走进去那样。如果现场有个一般时空住民目睹了这个过程,在他眼中,哈伦就是凭空消失了。

  那个小容器会一直待在他放置的地方。它不会对世界历史进程立即产生影响。几个小时后,会有人过来拿它,却没找到。又过了半小时,它才会被人搜出来,但一处力场会因此取消,某个人会失去耐心。在变革后的现实中,一个原来迟疑不决的决定会在怒火中作出。一次会议因此没有得以召开;一个本来该死的男人又多活了一年;另一个本该幸存的人,却死得早了一些。

  涟漪会继续扩大,在2481世纪的时候达到顶峰,那是这次调整的25个世纪之后了。然后这项现实变革的影响会渐渐消失。理论家指出,现实变革的影响不会无限期地延伸下去,到达一定时间节点之后,它会变得逐渐趋于忽略不计,即使最精细的推算也无法找到。

  当然了,一般时空里的任何住民都不会意识到这次变革的发生。客观事物发生变化,人的意识也会随之而变,只有永恒之人才能置身事外,看着变革发生。

  社会学家伏伊盯着2481世纪的蓝色图像,原本里面是一座繁忙的太空港。哈伦进来的时候他几乎没有抬头。他只是嘴里咕哝了两声,大约是欢迎的意思。

  变革彻底摧毁了那座太空港。它亮丽光鲜的面貌已经不复存在;高高耸立的建筑失去了宏伟的气势,太空船锈迹斑斑。一个人都没有,到处都一片死寂。

  哈伦脸上露出一丝微笑,不过一闪即逝。这就是M.D.R.——最大可能反应。它瞬间就完成了。变革不一定会在时空技师下手操作的一瞬间完成。如果调整之前的计算选点做得比较粗糙,或许要过上几个小时或者几天才能看到效果(当然是以物理时间计算)。只有现实演进的各种自由度都消失之后,变革才会发生。哪怕只有一点点数学上的不确定因素,变革都不会发生。

  哈伦亲自计算出M.N.C.的可能,又亲手操作变革,令他骄傲的是,自由度马上消失了,变革即刻发生。

  伏伊轻声说道:“那里原来是多么漂亮啊。”

  这句话给哈伦当头泼下一盆冷水,好像在贬损他杰出的表现。“我不觉得遗憾,”他说,“也就是把太空旅行剔除出这段历史而已。”

  “不遗憾?”

  “有什么好的?任何太空旅行技术都最多持续一两千年。人们早晚会厌倦,然后回到家乡,太空殖民地都会废弃。再过上四五千年,或者四五万年,人们又重新出发,然后重新放弃。它只是对人类智慧和劳动的浪费。”

  伏伊干巴巴地说:“您真是一位哲学家。”

  哈伦激动起来。他想:跟这帮人有什么好说的。他气恼地开口,突然转换了话题:“生命规划师那边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

  “你不想跟他联系一下吗?这么久了,他应该也有点进展了吧。”

  社会学家脸上露出一丝不悦的神情,好像在说:你也太没耐心了吧。不过他还是说:“跟我来,我们过去看看。”

  办公室的名牌上写着“尼禄·费鲁科”,这一下吸引了哈伦的目光和注意力,因为这名字很像两位原始时代的地中海地区的统治者。(每周他给库珀讲授课程的同时也极大强化了他自己对古代史的记忆。)

  不过房间里那人的模样,可不像哈伦记忆中任何一个古代统治者。他像死尸一样干瘪苍白,脸上的皮肤紧缩在高耸的鼻梁上。他的手指很修长,指节凸出。他手里按着小型加法计算器的模样,简直就像正在称量灵魂重量的死神。

  哈伦急不可耐地望着计算器。它简直就是生命规划师的心脏和鲜血,皮肤和骨骼,筋膜、肌肉以及一切。只要把一个人过往的历史数据输入其中,加上现实变革方程式,它就会吱吱呀呀开始工作,然后过上一段时间,可能是一分钟,也可能是一天,它就会吐出那个人可能(在新的现实中)经历的各种生命轨迹,每种轨迹都会附上几率数值。

  社会学家伏伊向他介绍了哈伦。费鲁科带着几乎毫不掩饰的厌恶情绪看了看哈伦的技师徽章,随便点点头,就算打过招呼。

  哈伦说:“那位年轻姑娘的生命规划做完了吗?”

  “还没有。做完了我会告诉你。”他对时空技师的厌恶之情溢于言表,而且丝毫不准备掩饰。

  伏伊说:“放松点,生命规划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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