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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么请你告诉我该怎么做。”

  “难道不能找个镇民照顾他吗?”

  “谁要干?你要吗?”

  泰伦斯并未理会这个公然无礼的态度:“我还有别的工作。”

  “其他人也都一样。我不能让任何人放下加工厂的工作,来照顾这个疯子。”

  泰伦斯叹了一声,不带任何火气地说:“好了,领班,让我们讲讲理。如果你这一季没能达到定额,我或许会假设是因为你手下一名工人在照顾这个可怜家伙,而我会帮你向那些大亨解释。否则的话,万一你真没达到,我会说我不知道你有任何理由。”

  领班气得瞪大眼睛。这位镇长来到此地才一个月,已经开始干涉住在镇上一辈子的人。话说回来,他手中握有大亨这张王牌,与他公然作对太久是不智之举。

  于是他说:“可是谁要照顾他呢?”一阵恐怖的疑虑突然袭向他,“我可不能。我自己有三个小孩,而且我老婆身体不太好。”

  “我没说该由你负责。”

  泰伦斯向窗外望去。巡警离开之后,挤来挤去、窃窃私语的人群便凑近镇长的住宅。他们大都是小孩子,尚未达到工作年龄;其他几人则是附近农地的农工,以及一些轮休的厂工。

  泰伦斯看到站在人群边缘的那个大个子女孩。过去一个月来,他常常注意她——结实、能干而勤奋,在不讨人喜欢的外表下隐藏着天生的聪慧。假使她是个男子,有可能获选接受镇长养成训练,可惜她是个女的。父母双亡的她外表过于平庸,因而无法享受浪漫。换句话说,她是个孤独寂寞的女子,而今后很可能始终如此。

  他说:“她怎么样?”

  领班看了一眼,随即咆哮道:“妈的,她现在应该上工。”

  “没有关系。”泰伦斯劝道,“她叫什么名字?”

  “瓦罗娜·玛区。”

  “对啦,现在我想起来了。把她叫进来。”

  从那一刻开始,泰伦斯成了他俩的非正式监护人。他尽可能为她提供超额的口粮、布票,以及靠一份收入维生的两个成人(其中之一没有登记)所需的一切。他还尽力帮助她,让她能送愚可接受蓟荋加工厂的训练;瓦罗娜与一名工头冲突之际,他也出面使她避免受到更大的惩罚。由于城中医生意外死亡,让他不必采取更进一步的行动,不过当时他已做好准备。

  无论瓦罗娜遇到任何麻烦,前来向他求助都是很自然的事。现在,他正等着她回答自己的问题。

  瓦罗娜仍在犹豫。最后她终于说:“他说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会死。”

  泰伦斯看来吃了一惊:“他有没有说为什么?”

  “他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说他是从他变成,您知道的,变成这样之前的记忆中想起的。他还说记得自己曾有一份重要的工作,可是我不了解那是什么。”

  “他怎样形容那份工作?”

  “他说他分……分析‘一场空’,有引号的。”

  瓦罗娜等待对方发表意见,又连忙解释:“分析的意思是把什么东西拆开来,就像……”

  “我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姑娘。”

  瓦罗娜焦急地望着他。“您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吗,镇长?”

  “也许吧,瓦罗娜。”

  “可是,镇长,一个人怎能对一场空做些什么呢?”

  泰伦斯站了起来,露出短暂的笑容。“啊,瓦罗娜,你不知道整个银河万事万物主要都是一场空吗?”

  看来瓦罗娜并没有开窍,但是她接受了这个说法,因为镇长是个非常有学问的人。她突然确信她的愚可甚至更有学问,这为她带来一阵意想不到的骄傲。

  “来吧。”泰伦斯对她伸出手。

  她问道:“我们要到哪儿去?”

  “嗯,愚可在哪里?”

  “家里,”她说,“在睡觉。”

  “很好,我送你回去。你想要巡警发现你一个人在街上吗?”

  小镇在夜间似乎毫无生气。将工寮区一分为二的唯一一条街,沿途的路灯只发出微弱的光芒。空中飘着少许雨滴,但那只是几乎每晚都会下的温暖细雨,没必要做特别的预防措施。

  上工日的夜间,瓦罗娜从未这么晚出来过,这种气氛十分吓人。她尝试着尽量压低自己的脚步声,同时注意倾听远处可能出现的巡警的脚步声。

  泰伦斯说:“别再试图蹑手蹑脚,有我跟你在一起。”

  他的声音在一片静寂中隆隆作响,害得瓦罗娜吓了一跳。在他的催促下,她赶紧向前走去。

  瓦罗娜的小屋与其他房舍同样黑暗,他们必须小心翼翼地走进去。泰伦斯就是在这种小屋出生、长大的,虽然他后来在萨克上住过,如今的住宅也拥有三个房间与卫浴设备,但是对于这种家徒四壁的小屋,他仍有一份怀旧的情感。一个房间就能满足一切需要:一张床、一个五斗柜、两把椅子;脚下是灌水泥的平滑地面,墙角处还有一个衣橱。

  屋里没有必要装置烹饪设备,因为三餐都在加工厂解决;也没有必要建造浴室,因为这些屋子后面有一排公用厕所与淋浴间。此地气候温和,没有四季变化,窗户不是用来阻挡寒气或风雨的。四面墙壁都有装着纱窗的孔洞,而上方的屋檐足以屏蔽夜晚无风的绵绵细雨。

  泰伦斯握着一支小型电筒,在它的光芒照耀下,他看到一扇破烂屏风将房间的一角围起来。他记得那是不久前,当愚可变得不再像小孩,或者说更像成人时,他特地为瓦罗娜张罗来的。此时,他能听见屏风后面传来均匀的鼾声。

  他朝那个方向点了点头。“把他叫醒,瓦罗娜。”

  瓦罗娜轻轻敲了敲屏风。“愚可!愚可,宝宝!”

  回应她的是轻微的惊叫声。

  “是我,罗娜。”瓦罗娜说完,两人就绕过屏风。泰伦斯用小电筒照了照他们自己的脸,然后又照向愚可。

  愚可举起一只手臂挡住强光。“怎么回事?”

  泰伦斯坐到床沿,他注意到愚可睡在工寮原有的床上。当初,他帮瓦罗娜弄来一张破旧且有些摇晃的小床给愚可,可是她把那张小床留给了自己。

  “愚可,”他道,“瓦罗娜说你开始记起过去的事。”

  “是的,镇长。”愚可在镇长面前总是非常谦卑,此人是他见过的最重要的人物,即使加工厂的监工也对镇长客客气气。于是,愚可将这天想起的零星记忆重复了一遍。

  泰伦斯说:“你把这些告诉瓦罗娜之后,还有没有记起其他任何事?”

  “没有了,镇长。”

  泰伦斯双手的手指互相搓揉:“好吧,愚可,继续睡觉。”

  瓦罗娜跟他走到屋外。她尽可能不让自己的脸孔扭曲,只是用粗糙的手背拭过双眼。“他必须离开我吗,镇长?”

  泰伦斯抓住她的双手,严肃地说:“你一定要像个成年人,瓦罗娜。他必须跟我离开一阵子,但是我会带他回来的。”

  “然后呢?”

  “我不知道。你必须了解,瓦罗娜,如今世界上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找出愚可更多的记忆。”

  瓦罗娜突然说:“您的意思是弗罗伦纳上每个人都可能死去,像他说的那样?”

  泰伦斯双手抓得更紧:“千万别对任何人说,瓦罗娜,否则巡警真有可能把愚可抓走,让你再也见不到他,我是说真的。”

  说完他便转身,慢慢地、若有所思地走回宿舍,并未注意到他的双手正在发抖。他辗转反侧无法成眠,一小时后,他开始调整“昏迷场”。那是当初他从萨克回到弗罗伦纳就任镇长时,随身携带的几件物品之一。它刚好罩住他的头颅,就像一顶薄的黑毡帽。他将控制钮调到五小时,并按下了开关。

  在延迟数秒的响应出现之前,他还有时间在床上好好调整睡姿。然后,昏迷场便使大脑的意识中枢短路,瞬间将他带进一场无梦的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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