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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五


  77

  等到主席回来的时候,贝莱仍旧盯着自己的鞋子。主席重新就座,随即对这位地球人投以严厉(而且相当不友善)的一瞥。

  他说:“来自地球的贝莱先生?”

  “请说,主席先生。”

  “我认为你是在浪费我的时间,但我可不想有人说我并未充分听取双方陈述,即便这似乎的确是在浪费时间。你指控阿玛狄洛博士做出这些疯狂行为,但他到底有什么动机,你能告诉我吗?”

  “主席先生,”贝莱以近乎孤注一掷的声音说,“我的确找到了动机——一个非常好的动机。首先我要强调一件事实,如果阿玛狄洛博士和他的研究院无法制造人形机器人,他的银河殖民计划就会成为泡影。而目前为止,他并未造出任何人形机器人,也根本造不出来。您不妨问问他,是否愿意让立法局成立一个委员会,专门来调查他的研究院是否成功制造出或设计出了人形机器人。如果他愿意声称研究院目前正在生产人形机器人,或者只是刚完成设计——甚至只是掌握了理论基础——而他随时能对一个合格的委员会证明这件事,那么我会立刻住口,并承认我的调查工作一无所获。”说到这里,他屏住了气息。

  主席望向阿玛狄洛,后者的笑容开始褪去。

  阿玛狄洛说:“我愿意承认,在可见的未来,我们还造不出人形机器人。”

  “那么我就继续说下去。”贝莱恢复了呼吸,但听起来很像是猛喘一口气,“如果阿玛狄洛博士向法斯陀夫博士求教,当然有机会得到所需要的一切答案,只不过,虽然答案都在他脑子里,但在这件事情上,法斯陀夫博士是不会愿意合作的。”

  “对,无论在任何前提下,”法斯陀夫咕哝道,“我都不会愿意。”

  “可是,主席先生,”贝莱继续说,“有关设计和制造人形机器人的秘密,并非仅仅掌握在法斯陀夫博士一人手中。”

  “是吗?”主席问,“还有谁知道呢?听到你这么讲,贝莱先生,法斯陀夫博士自己都显得很惊讶。”(这是他头一回没有冠上“来自地球的”五个字。)

  “我的确很惊讶。”法斯陀夫说,“据我所知,绝对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我并不了解贝莱先生的意思。”

  阿玛狄洛微微翘起嘴唇说:“我怀疑贝莱先生自己也不了解。”

  贝莱觉得自己成了众矢之的。他轮流望向其他三人,感到谁也没有站在自己这边。

  他开始解释:“难道不能说,任何一个人形机器人都知道这个秘密吗?或许并非在意识层面,也不能直接提供这方面的资料——可是这些资料当然在他们脑中,对不对?如果好好盘问一个人形机器人,我们就能根据他的答案和反应,窥探出他是如何设计和制造的。理论上,只要有足够的时间,以及足够精辟的问题,就能让一个人形机器人告诉你怎样设计另一个人形机器人——一言以蔽之,无论任何机器,只要我们有机会详加研究,都能破解它的秘密。”

  法斯陀夫似乎吃了一惊。“我懂你的意思了,贝莱先生,你说得很对。我从没想到过这一点。”

  “恕我直言,法斯陀夫博士,”贝莱说,“但我必须告诉你,你和其他奥罗拉人一样,怀有一种奇特的自傲心理。你是最顶尖的机器人学家,只有你会制造人形机器人——你太过陶醉于这个虚名,以致对明显的事实反倒视而不见。”

  主席总算绽露笑容。“他把你一语道破了,法斯陀夫博士。我也曾经纳闷,你为何那么积极地主张只有你才知道如何毁掉詹德,虽说这会大大削弱你的政治实力。现在我明白了,你宁愿在政治上失势,也要保住独一无二的地位。”

  法斯陀夫显得又气又恼。

  阿玛狄洛则皱着眉头说:“这和我们正在讨论的问题有关吗?”

  “的确有关。”贝莱的信心逐渐增强,“你不能直接向法斯陀夫博士逼问答案,更不能命令你的机器人伤害他,例如对他严刑逼供。而法斯陀夫博士身边永远有机器人当保镖,你也无法亲自出马发动攻击。然而,你却能设法孤立一个机器人,再让其他机器人将他带走,只要在场的人类病得不清,无法采取必要行动阻止即可。昨天下午所发生的一切,都是因为你想染指丹尼尔而临时策划的。当身在研究院的我坚持要见你,你就知道机会来了。后来,假使我没把两个机器人支开,假使我无法硬撑着装作若无其事,骗你的机器人朝反方向追去,你就已经抓到他了。而只要持之以恒地分析丹尼尔的行为和反应,你终究会破解人形机器人的秘密。”

  阿玛狄洛说:“主席先生,我抗议。我从未听过这么恶毒的诽谤。他所说的这些,只是一个病人的胡思乱想罢了。我们不知道——或许永远不会知道——那辆气翼车是否真的遭到破坏;倘若真有其事,又是谁破坏的;此外,是否真有机器人在追气翼车,他们又是否真的和贝莱先生说过话。他只是把一个又一个的推论堆在一起,唯一的证人就是他自己,唯一的证词则充满疑点——别忘了,他当时吓得快疯了,而且很可能出现了幻觉。无论在任何法庭上,这些证词都会立刻遭到否定。”

  “这里并不是法庭,阿玛狄洛博士。”主席说,“凡是和目前这个议题有关的事,我都有责任仔细聆听。”

  “全然无关,主席先生,他只是在罗织罪名。”

  “不过,这些话倒还兜得拢,我看不出贝莱先生有任何明显的逻辑矛盾。如果我们承认他所声称的经历都是事实,那么他的结论可谓合情合理。你要否认这一切吗,阿玛狄洛博士?包括破坏车辆、追捕对方,以及想将人形机器人据为己有?”

  “当然!我否认到底!没一件是真的!”阿玛狄洛说——他已有好一阵子不曾展露笑容,“这地球人能够提出我们昨天对话的全程录音,而且毫无疑问,他会指出我为了延误他的行程,故意把话说得分外仔细,故意邀请他参观研究院,还故意留他共进晚餐——可是这一切,同样能解释为我尽心竭力地展现礼貌和待客之道。或许,我对地球人太过同情,以致表现得有点失常,但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否认他的一切推论,而无论他再说什么,都无法推翻我的否认。我拥有极佳的声誉,绝非这个地球人声称我是奸诈小人,就会有人被他说服的。”

  主席若有所思地搔搔下巴,然后说:“当然,我不会根据这个地球人目前所说的这些,就对你提出任何指控——贝莱先生,如果你要说的仅止于此,它只能算是耐人寻味,说服力却嫌不足。你还有更具实质内容的说词吗?我要警告你,如果没有的话,我在这件事情上就只能花这么多时间了。”

  78

  贝莱说:“我最后还想提一件事,主席先生。您或许听说过一个人,名叫嘉蒂雅·德拉玛,或是索拉利的嘉蒂雅,她自己则只用嘉蒂雅这个名字。”

  “我听说过她,贝莱先生。”主席的声音中透出些许不耐烦,“我看过那出超波剧,你和她在里面都有重要的戏份。”

  “她和那个名叫詹德的机器人相处了好几个月。事实上,最后他成了她的丈夫。”

  主席原本不以为然的目光瞬间转为怒目逼视。“她的什么?”

  “她的丈夫,主席先生。”

  法斯陀夫差点站了起来,他赶紧重新坐下,一脸惴惴不安的表情。

  主席厉声道:“这并不合法,而且还更糟,简直就是荒唐。机器人无法使她受孕,他们不可能有下一代。如果没作出生儿育女的承诺,就无法取得丈夫——或妻子——的法律地位。我想,即使是地球人,也该知道这一点。”

  贝莱说:“我的确了解,主席先生。而且我确定,嘉蒂雅自己同样了解。她口中的‘丈夫’只有情感上的意义,和法律并无关系。她将詹德的地位视同丈夫那么重要,她在情感上将他当成了自己的丈夫。”

  主席转向法斯陀夫。“这事你知道吗,法斯陀夫博士?他可是你的机器人。”

  法斯陀夫显得很尴尬,答道:“我知道她喜欢他,也曾怀疑她拿他来解决性欲。然而,在贝莱先生告诉我之前,我并不知道这重近似儿戏的关系。”

  贝莱说:“她是索拉利人,她对‘丈夫’的看法和奥罗拉人并不一样。”

  “显然如此。”主席说。

  “但她对大环境的现实还算清楚,因此懂得保守秘密,主席先生。借用法斯陀夫博士的说法,她并未将这重近似儿戏的关系告诉任何奥罗拉人。前天她一五一十对我说了,是想要我明白我所调查的案子对她而言多么重要。不过,她之所以提到‘丈夫’两字,主要还是由于我是地球人,能够以非奥罗拉的角度,了解这两个字对她的意义。”

  “很好,”主席说,“冲着她是索拉利人,我勉强可以认同这一点。这就是你要补充的那件事吗?”

  “是的,主席先生。”

  “这样的话,它和今天的议题完全不相干,我们在审议时必须排除在外。”

  “主席先生,有个问题我必须问一问。就一个问题,十几个字而已,主席,然后我就会结束发言。”这番话他说得尽可能认真严肃,因为成败就在此一举了。

  主席犹豫了一下。“同意,最后一个问题。”

  “谢谢,主席先生。”贝莱很想将问题一字字大喊出来,可是他忍住了。他甚至没有提高音量,也没有伸出手来指着对方。成败在此一举,这个问题代表了一切,但他牢记法斯陀夫刚才的警告,故意像是随口说出来:“阿玛狄洛博士怎么知道詹德是嘉蒂雅的丈夫?”

  “什么?”主席万分惊讶,扬起了那对雪白的浓眉,“是谁说他知道的?”

  既然主席发问,贝莱就能继续说下去:“问他吧,主席先生。”

  与此同时,他朝阿玛狄洛的方向点了点头,而后者已经起身,以明显的惊恐目光瞪着贝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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