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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一


  ◇第五篇 尾声

  我是哈里·谢顿,克里昂大帝一世御前首相、川陀大学斯璀璘分校心理史学系荣誉教授、心理史学研究计划主持人、《银河百科全书》执行主编、基地的缔造者。

  我知道,这些头衔都相当动听。在我八十一年的生命中,我做了很多事,如今我累了。回顾这一生,我常自问是否能够——或应该——做些不同的事。比如说,我是不是太过关切心理史学的壮阔远景,因而相较之下,与我的生命交会的人与事有时似乎相形见绌?

  或许我忽略了在某些地方作些小小的、次要的调整,这些调整绝对不会危及人类的未来,却有可能大大改进我心爱之人的命运。雨果、芮奇……我更忍不住自问……当初我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拯救我所挚爱的铎丝?

  上个月,我完成了“危机全息录像”的录制。我的助手盖尔·多尼克已将它带到端点星,亲自安装于谢顿穹窿。他将确定穹窿会密封起来,并会留下适当的指示,好在危机发生之际,穹窿都有机会重新开启。

  当然,那时我已经死了。

  大约五十年后,在首度危机期间,当他们,那些未来的“基地人”看到我的时候(更精确地说,是我的全息像),他们会怎么想呢?他们会对我评头论足,说我看起来多么苍老,或者我的声音多么微弱,或禁锢在轮椅上的我显得多么渺小吗?他们会了解——体会——我留给他们的讯息吗?啊,算了,臆测这些实在没有意义。正如古人所云:骰子已经掷下。

  昨天我接到盖尔的讯息。端点星上一切顺利,玻尔·艾鲁云与每位计划成员的“放逐”生涯都欣欣向荣。我本来不该窃喜,但每当想起两年前,凌吉·陈决定将谢顿计划流放到端点星之际,那个傲慢的白痴脸上自满的表情,我就会忍不住呵呵大笑。虽然最后的结果,是表面上以一纸皇帝特许状执行这次放逐(“一所国立科学机构,以及神圣威严的皇帝陛下直辖的领域”——这位主任委员要我们滚出川陀,离他越远越好,但他绝不甘心放弃完全的控制权),不过,一想到其实是拉斯·齐诺与我选择端点星当做基地的家,我仍会一个人乐上半天。

  提到凌吉·陈这个人,我最大的遗憾是我们未能拯救艾吉思。那位皇帝是个好人,是个高贵的领导者,即使他只是名义上的皇帝。他所犯的错误是相信自己的头衔,而公共安全委员会则无法容忍独立皇权的萌芽。

  我常纳闷他们如何处置了艾吉思。他是被放逐到某个遥远的外围世界,还是像克里昂一样遇刺了?

  今天坐在皇位上的男孩是个标准的傀儡皇帝。他听从凌吉·陈附在他耳边所说的每一个字,并幻想自己是个新生代政治家。对他而言,皇宫以及帝王生活的锦衣玉食,只是一场梦幻般游戏中的大玩具。

  我现在要做些什么呢?自从盖尔终于离去,加入端点星的阵容,我变得完全孑然一身。偶尔我会有婉达的消息,群星尽头的工作继续按部就班进行。过去十年间,她与史铁亭网罗了数十名精神异人,他们的力量持续壮大。正是这支群星尽头的分遣队——我的秘密基地——影响了凌吉·陈,令他决定将百科全书编者送到端点星。

  我很想念婉达。上次我见到她,与她默默对坐,抓着她的小手,已是多年前的事。即使当初是我要她走的,但在婉达离去后,我仍以为自己会心碎得活不下去。这件事,或许是我一生中最困难的一项决定。虽然我从未告诉她,但我差点决定让她留下来。可是为了基地的成功,婉达与史铁亭必须前往群星的尽头。这是心理史学所注定的,所以话说回来,它或许并非真正是我的决定。

  我仍旧每天来到这里,来到心理史学大楼中的研究室。我还记得这座建筑日日夜夜挤满了人的那些岁月。有时我会觉得,仿佛此地仍充满人声,发自那些与我久违的家人、学生、同事。然而,每间研究室都空荡寂静,只有走廊上回响着我的轮椅引擎的呼呼声。

  我想我应该撤出这座大楼,将它还给大学当局,用来安置另一个系所。不过要舍弃这个地方实在很难,有那么多的回忆……

  现在我所剩的只有这个,我的元光体。它是心理史学得以接受计算的工具,我的计划中每条方程式都能藉此分析,一切都在这个不可思议的黑色小立方体中。此时我坐在这里,这个看似简单的工具就握在我的掌心。我好希望能将它展示给机·丹尼尔·奥利瓦……

  但我现在孤独一人,我只需要按下开关,调暗研究室的照明。当我靠回轮椅,元光体启动了,那些方程式在我周围散开,形成一个三维光团。在普通人眼中,这个七彩漩涡只是一堆杂乱的图形与数字,然而对我——还有雨果、婉达、盖尔而言——这就是心理史学,活生生的心理史学。

  在我的面前,我的四周,我见到的都是人类的未来。三万年潜在的混乱局面,压缩成短短一个仟年……

  那一片,一天天越来越明亮的,就是端点星方程式。而那里,扭曲得无法复原的,则是川陀的图像。但我能够看见……是的,柔和的光芒,一道稳定的希望之光……群星的尽头!

  这——这——就是我的终身志业。我的过去,人类的未来。基地!这么美丽,这么生动,无比的……

  铎丝!

  哈里·谢顿:……银河纪元12069年(基地纪元元年)逝于斯璀璘大学他自己的研究室内,遗体伏在书桌上。显然谢顿于生命中最后一刻,仍在从事心理史学方程式的研究;在他手中,紧握着启动了的元光体……

  根据谢顿的遗嘱,这个仪器后来送交他的同事盖尔·多尼克,后者不久之前已移居端点星……

  谢顿的遗体被抛入太空,这也是根据他的遗嘱行事。在川陀举行的官方追悼会相当简单,出席者却分外踊跃。值得注意的是,谢顿的老友、前首相伊图·丹莫刺尔亦曾出席。克里昂大帝一世在位期间,在九九派阴谋平息之后,丹莫刺尔随即神秘失踪,从此无人再见过他。谢顿的追悼会结束后,公共安全委员会曾试图追查丹莫刺尔的行踪,多日努力的结果是一无所获……

  婉达·谢顿,哈里·谢顿的孙女,当天则未出席。传言她由于伤心欲绝,拒绝在任何公开场合露面。直到今天,她后来的下落仍是个谜……

  有人认为哈里·谢顿虽死犹生,因为在离世之际,他所创造的未来正展现在他的四周……

  ——《银河百科全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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