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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万一机器人对于手语命令犹豫不决,甚至执行错误,那就是宅邸主人的奇耻大辱了。这意味着主人没把手势做好,或者机器人没有看清楚。

  嘉蒂雅心知肚明,通常错误都出在人类这一方,但几乎毫无例外,人类从来不会承认这种事。那些倒楣的机器人会被迫接受不必要的反应分析,甚至被冤枉地贱价出售。嘉蒂雅一向认为自己绝不会做这种死要面子的蠢事,但这时如果没拿到手套和滤器,那么她……

  她不必再想下去了。她想要的两样东西,离她最近的机器人已经迅速且正确地送上来了。

  嘉蒂雅将滤器插入鼻孔,吸了一两下,以确认它位置正确。(检疫过程虽然关卡重重,难保不会有些病菌漏网,她可没心情冒这个险。)然后她问道:“丹尼尔,他长得什么样子?”

  丹尼尔说:“他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夫人。”

  “我是指他的脸孔。”(这是个傻问题。如果他遗传了以利亚·贝莱一点点特征,那么不劳她提醒,丹尼尔一定会注意到,而且主动提出来。)

  “这就很难说了,夫人,我看不清楚。”

  “这话什么意思?他绝不会戴着面具吧,丹尼尔。”

  “这么说也没错,夫人,他的脸全被毛发遮住了。”

  “毛发?”她忍不住笑出声来,“你是指好像超波历史剧中的人物?那是胡子吧?”她伸手在自己的下巴和嘴唇附近比了比。

  “还要多呢,夫人,他的脸有一半都被遮住了。”

  嘉蒂雅瞪大眼睛,她终于觉得自己有兴趣见这个人了。被胡子遮住整张脸是什么样子?奥罗拉男性——乃至一般的太空族男性——脸上的胡子都非常少,而且大多数在二十岁之前——几乎可以说是婴儿期——就做了永久性的毛囊清除术。

  但仍有少数人保留着上唇的胡子。嘉蒂雅还记得她的前夫——山提瑞克斯·格里迈尼斯——在结婚之前,鼻下就有着两条细细的胡须。他称之为八字胡,但在她看来,活像一对生错了地方的畸形眉毛。她一旦答应成为他的妻子,便坚持要他连根除去。

  当时他二话不说便照办了,直到今天她才头一回想到,不知他是否有点舍不得。她依稀有个印象,刚结婚那几年,他偶尔会将食指摆在上唇的位置。之前她都以为那是不自觉的搔痒动作,现在她才终于想通,他是在怀念那对一去不返的八字胡。

  男人如果满脸都是胡须会是什么模样呢?会不会像只狗熊?

  那会是什么感觉?如果女人也有这样的胡须呢?她忽然想到一个画面:一男一女想要接吻,竟然找不到对方的嘴唇。她觉得这个想法很滑稽,有些粗俗却又无伤大雅,不禁哈哈大笑了好几声。她顿时觉得心头的烦躁已消失无踪,而且真的很期待见见这个“怪兽”。

  毕竟,即使他的外表和行为都像一头野兽,自己也不必怕他。他并没有任何机器人——银河殖民者活在一个没有机器人的社会——而她会有十来个机器人围在身边。只要这个怪兽做出丝毫可疑的动作,哪怕只是气呼呼地提高音量,他在瞬间就会被制服了。

  她以绝佳的心情说:“带我去见他,丹尼尔。”

  12

  “怪兽”连忙起身,开口说了一句话,听起来有点像:“午安,夫人。”

  她马上就听懂了“午安”两字,但过了一会儿,她才想到后面说的是“夫人”。

  嘉蒂雅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声:“午安。”她不禁想起多年前,自己还是个怯生生的年轻女子,刚从索拉利来到这个世界,当时奥罗拉口音的银河标准语曾让她吃足了苦头。

  这个“怪兽”的腔调颇为粗俗——或者只是因为她听不惯的缘故?她还记得以利亚有几个字发音不太准,除此之外可以说是字正腔圆。然而,如今已过了一百九十几年,这个银河殖民者又并非来自地球,只要有隔离,语言就会产生变化。

  不过,口音的问题只占了嘉蒂雅一小部分心思而已,她大半的注意力都用来打量对方的胡须了。

  它一点也不像历史剧演员所使用的道具,那些假胡子总是这儿一撮、那儿一撮地黏在脸上,看起来相当虚假。

  这位银河殖民者的胡子则大不相同,不但又浓又厚,而且平均分布在他的脸颊和下巴。和他深棕色的头发比较起来,这些胡须颜色稍微淡一点,而且比较卷。每根胡子都差不多长,根据她的估计,至少都有两英寸。

  其实他并非满脸都是胡须,这点令她相当失望。比方说,他的额头(除了眉毛之外)就完全光溜溜的,而鼻子和双眼下方也一样。

  此外,他的上唇并没有明显的胡须,只有些影影绰绰的斑点,仿佛刚冒出的胡茬儿。嘴唇下方的情形也差不多,但胡茬儿更不明显,而且主要集中于下巴附近。

  既然他的双唇都裸露在外,嘉蒂雅确定要和他接吻应该毫无困难。她说:“我看你好像把嘴唇附近的胡子除掉了。”虽然明知紧盯着对方并不礼貌,她就是无法收回视线。

  “是的,夫人。”

  “我可否请问为什么?”

  “可以。是为了卫生着想,我不希望食物掉到胡子里面。”

  “你只是把它刮掉,对吗?看得出它还会再长。”

  “我使用激光刮刀,起床后十五秒就解决了。”

  “为何不用一劳永逸的脱毛术?”

  “我也许还想让它长出来。”

  “为什么?”

  “为了美观,夫人。”

  这回嘉蒂雅真的听不懂了,实在猜不到他说的是什么“观”。

  她追问:“你说什么?”

  银河殖民者答道:“也许有一天,我会厌倦现在这个模样,会想把上唇的胡须再留起来。你可知道,有些女人就喜欢这种胡子,而且——”他想故作谦虚,却难掩得意的神色,“我留起八字胡很好看。”

  她突然想通了。“你说的是‘美观’。”

  银河殖民者哈哈大笑,露出一副美白的牙齿。“你这么说,听起来也很滑稽,夫人。”

  嘉蒂雅试着装出高傲的神情,它却自动融化成一个微笑。所谓的正确发音其实因地而异,并没有绝对的标准。她说:“你既然有这种想法,就该听听我的索拉利口音。听好了——美、观。”两个字都有着浓重的弹舌音。

  “我到过一些地方,口音和这就有点像,听起来真是——粗、鲁。”在说最后两个字的时候,他故意夸张地弹舌。

  嘉蒂雅咯咯大笑。“你弹的是舌尖,其实应该用舌头的两侧。除了土生土长的索拉利人,这个音谁也发不准。”

  “或许你可以教我。像我这种到处乱跑的行商,什么南腔北调通通听过。”他又试着说了一遍“粗鲁”两字,结果险些窒息,随即呛咳起来。

  “瞧。你的舌头缠住了扁桃腺,当心永远回不来了。”她仍旧紧盯着他的胡子,但再也压不住自己的好奇心,终于伸出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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