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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


  盖娅星系将是个巨大的有机体;而第二银河帝国不论如何庞大,如何多样化,也只是众多独立有机体的联合组织,与它相较之下,每个有机体仅只具有微观的尺度。自人类发迹以来,不知已建构出多少的个体集合,第二银河帝国只不过是另一个例子。虽然它有可能是最大、最好的一个,却仍无法脱离既有的框架。

  盖娅星系则是个完全不同的组织,比第二银河帝国更理想。因此谢顿计划必定存有瑕疵,连伟大的哈里·谢顿自己都忽略了。

  但若是连谢顿都忽略的问题,崔维兹又怎么可能修正?他不是数学家,对谢顿计划的细节一概不知,全然没有概念。而且,即使有人能为他解释,他仍然会听得一头雾水。

  他知道的只是谢顿计划的两个假设──必须牵涉到为数众多的人类,而且他们都不知道计划的具体细节。只要想想整个银河庞大的人口,第一个假设便不证自明;第二个假设也一定正确,因为知道计划细节的只有第二基地人,而他们的保密功夫极为到家。

  唯一的可能,是还有个并未言明的假设,一个大家都视为理所当然的假设。由于实在太过明显,所以从来没有人提到或想到──但却有可能不成立。这个假设若不成立,就会使谢顿计划的伟大目标大打折扣,使盖娅星系比第二帝国更胜一筹。

  可是,倘若这个假设如此显而易见,如此理所当然,甚至从未有人想去提它,它又怎么可能会错呢?如果从来没有人提及或想到,崔维兹怎么知道有这个假设的存在?即使他猜到它的存在,对它的本质又能有什么概念?

  难道他真是那个崔维兹,一个拥有百分之百正确直觉的人,正如盖娅所坚持的?他总是知道怎样做才正确,即使不知自己为何要那样做?

  现在他正逐一探访所知的每个外世界。这样做是正确的吗?外世界上会有答案吗?或者至少有初步的线索?

  奥罗拉除了废墟与野狗之外,还有什么呢?(想必还有些凶猛的动物──狂暴的野牛?过大的野鼠?行动鬼祟的绿眼野猫?)索拉利虽未荒芜,可是除了机器人与懂得转换能量的人类,上面还有些什么别的呢?除非这两个世界保有地球下落的秘密,它们跟谢顿计划还能有什么牵连?

  假如它们真藏有地球的秘密,地球与谢顿计划又有什么关联?这一切只是疯狂的想法吗?对于所谓自己料事如神的狂想,他是否听得太多又太认真了?

  一股沉重无比的羞愧感向他扑来,压得他几乎要窒息。他望了望舱外遥不可及、与世无争的群星,暗自想道:我一定是银河中的头号大笨蛋。

  3

  宝绮思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好啦,崔维兹,你为什么要见──有什么不对劲吗?”她突然改用关心的语气问道。

  崔维兹抬起头,发现一时之间很难摆脱沉重的心情。他瞪着她说:“没有,没有,没什么不对劲。我──我只不过想得出神。反正我三天两头就会陷入沉思。”

  他知道宝绮思能读出他的情绪,因此有些不自在。她只对他做过口头承诺,说她绝不偷窥他的心灵。

  不过,她似乎接受了他的解释。她说:“裴洛拉特跟菲龙在一起,在教它简单的银河标准语。我们吃的东西,那孩子好像都能吃,它没有过分挑嘴──但你要见我是为了什么?”

  “嗯,别在这里讲。”崔维兹说:“电脑现在不需要我,如果你愿意到我舱房来,床铺已经整理好,你可以坐在上面,我嘛就坐在椅子上。或者倒过来也行,如果你比较喜欢那样的话。”

  “都可以。”于是他们来到崔维兹的舱房。她仔细盯着他,然后说:“你似乎不再冒火了。”

  “你在检视我的心灵?”

  “绝对没有,只是在检视你的脸色。”

  “我不是冒火。我偶尔会发一阵子小脾气,但那不等于冒火。不过,如果你不介意,我得问你一些问题。”

  宝绮思坐在崔维兹的床上,身子挺得笔直,宽颊的脸庞与黑色眼珠透出一种庄重的神情。她及肩的黑发梳理得很整齐,纤纤素手轻轻扶着膝头,身上还散发出一阵淡淡的幽香。

  崔维兹微微一笑。“你打扮得很漂亮。我猜你是认为,我不会对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大吼大叫。”

  “如果能让你觉得好过点,随便你怎样吼、怎样叫都行,我只是不希望你对菲龙大吼大叫。”

  “我不想这样做。其实我也无意对你大吼大叫,我们不是决定做朋友了吗?”

  “盖娅对你一贯的、唯一的态度就是友善,崔维兹。”

  “我不是在说盖娅。我知道你是盖娅的一部分,也可以说你就是盖娅,但你有一部分仍是个体,至少在某个程度之内。我是在跟那个个体交谈,是在对一个叫宝绮思的人讲话,我不理会──或者说尽量不理会盖娅。我们不是决定做朋友吗,宝绮思?”

  “对啊,崔维兹。”

  “那么,在索拉利上,当我们离开那座宅邸,来到宇宙飞船附近时,你为何迟迟不对付那些机器人?我遭到羞辱,又受到实质的伤害,而你却袖手旁观。尽管多耽搁一分一秒,都可能会有更多机器人到达现场,数量多得足以将我们吞没,你却一直袖手旁观。”

  宝绮思以严肃的目光望着他。“我没有袖手旁观,崔维兹。我在研究那几个守护机器人的心灵,试图了解如何操纵它们。”她彷佛无意为自己的行为辩护,只是在做解释。

  “我知道你在那样做,至少你是这么说的,我只是不懂那有什么意义。为什么要企图操纵那些心灵?你当时有足够的力量毁掉它们,正如你最后采取的行动。” “你认为毁灭一个智慧生灵是简单的事?”

  崔维兹噘了一下嘴唇,做出个不以为然的表情。“得了吧,宝绮思,一个智慧生灵?它只不过是个机器人。”

  “只不过是个机器人?”她的声音透出些许怒意,“总是这种论调,只不过,只不过!那个索拉利人班德为什么迟迟不杀害我们?我们只不过是不具转换器的人类。为什么我们不忍留下菲龙自生自灭?它只不过是个索拉利人,还是个未成年的索拉利人。假如你用‘只不过这个,只不过那个’的论调,跟你想要除去的任何人、任何事物划清界线,你就能毁掉任何东西,你总有办法将它们纳入某些范畴。”

  崔维兹说:“别将一个完全合理的说法推到极端,否则只会显得荒唐可笑。机器人就是机器人,这点你无法否认。它不是人类,没有我们所谓的智慧,它只是个机器,只会模仿智慧生灵的表相。”

  宝绮思说:“你对它一无所知,竟然一句话就将它否定。我是盖娅──没错,我也是宝绮思,但我仍是盖娅。我是一个世界,这个世界认为它的每个原子都相当珍贵,而且意义重大;而由原子构成的每个组织,则更加珍贵、更有意义。我/我们/盖娅不会轻易破坏任何组织,反之,我们总是乐于将它们建构成更复杂的组织,只要那样做不会危害到整体。

  “在我们所知的各种组织中,最高形式的组织能生出智能。除非有万不得已的苦衷,我们不愿毁掉一个智慧。至于那是机械智慧或生化智慧,则几乎没有任何差别。事实上,守护机器人代表一种我/我们/盖娅从未见过的智慧,这是研究它的绝佳机会,毁掉它是不可想象的事──除非是在极端危急的情况下。”

  崔维兹以讽刺的口吻说:“当时,有三个更重要的智慧命在旦夕:你自己,你的爱人裴洛拉特,还有──如果你不介意──我。”

  “四个!你总是忘记把菲龙计算在内──这些性命还谈不上有何凶险,我这么判断。听我说,假如你面对一幅画,一件伟大的艺术杰作,但它的存在却威胁到你的生命。而你只需要找枝粗笔,在它上面猛然乱画一通,让这幅画从此完蛋,你的性命就能保住。但你也可以换种方式,细心研究这幅画,然后在这里画上一笔、那里点上一点,再擦掉一些些……或诸如此类的做法,就可以改造这幅画,避免自己性命受到威胁,而又不会损毁它的艺术价值。当然,要进行那样的改造,必须花下最大的苦心和耐心,这需要很多时间。但如果时间允许,除了你自己的性命,你一定也会愿意拯救这幅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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