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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感谢你愿意继续听我说──因此,我们决定组成一个新的政党。这个政党,不是为了那个未来帝国的神秘‘自明命运’服务,而是为了应付端点星眼前的需要。我们要将你和支持你的姑息人士赶出市政厅,并且会速战速决。”

  “除非?凡事都要附带一句‘除非’,你知道吧。”

  “在这件事中没什么分别──‘除非’你立刻辞职。我不是来要求你改变政策,因为我并没有那么信任你,你的保证对我而言一文不值,我们只能接受你的无条件辞职。”

  “我懂了,”哈定翘起二郎腿,还翘起椅子的两只脚来前后摇晃:“这就是你的最后通牒。谢谢你来通知我,不过,你知道吗?我决定不加理会。”

  “别将它当成警告,市长先生,这是我们的原则与行动的宣告。新的政党已经成立,明天起就要正式活动,我们已经没有妥协的余地和兴趣了。坦白说,由于我们体认到你对市政府的贡献,才来向你提出这个简单的解决之道。我也不相信你会接受,但是如此做了,我就可以问心无愧。在下次选举之后,我们所形成的强大压力,就会逼得你非辞职不可。”

  瑟麦克说完就站了起来,并且示意其他三人一起行动。

  哈定马上举起手来说:“等一等,坐下来!”

  瑟麦克依言重新坐下,但是动作似乎太急切了点。哈定看了不禁心中暗笑──虽然他说得那么坚决,却仍然在等待着妥协的条件。

  于是哈定说:“我想问清楚,你们究竟希望我们的对外政策如何改变?要我们攻击各王国吗?现在就要同时攻击四个王国吗?”

  “我们并没有那个意思,市长先生,只是主张立刻停止姑息政策,就是这么简单。在你执政的这段时期,一直在进行科援诸王国的政策,你提供他们核能,协助他们在域内重建发电厂,此外还替他们成立医疗诊所、化学实验室和工厂等等。”

  “没错,你反对什么呢?”

  “你是为了防止他们攻击我们才这么做的。在这个大规模的勒索把戏中,你一直扮演着凯子的角色,只知道不断地贿赂他们。你默许端点星被他们吸吮得油尽灯枯,结果,让那些蛮子现在对我们予取予求。”

  “这话怎么说呢?”

  “因为你给他们能源、给他们武器,实际上等于协助他们维修星际舰队。因此,他们比三十年前强大得太多了,胃口也就越来越大。看样子,他们为了满足所有的需索,最后一定会用新式武器吞并端点星。勒索行动的最后结局大都如此,对不对?”

  “那么你们的补救办法呢?”

  “立刻停止贿赂,趁现在还来得及的时候,赶紧停止吧。将你的心力用在强化端点星的力量上,然后主动出击,先发制人!”

  哈定用近乎诡异的眼光,看着这个年轻人的金黄色短髭。瑟麦克相当自负,要不然不会这么说,哈定想。而他所提出的主张,显然反映了相当多人民的想法──一定相当地多。

  哈定的思绪微微有些混乱,但是仍然装得若无其事,故意用满不在乎的语调问道:“你说完了吗?”

  “暂时告一段落了。”

  “那么,你可看到我后面墙上框着的那句话?请你念一下好吗?”

  于是瑟麦克撇着嘴巴念道:“那上面写着:‘武力是无能者最后的手段’。市长先生,这是老年人的信条。”

  “我在年轻的时候就奉行这个信条,议员先生──而且非常成功。那时你正忙着从妈妈的肚子里爬出来,但是总该在学校里读过这段历史吧。”

  哈定紧盯着瑟麦克,以镇定的语气继续说:“当年哈里·谢顿在这里建立基地,表面上的目的是编纂银河百科全书这套巨著,我们为这个影子目标努力了五十年,然后才发现到他真正的目的,但是却为时已晚。当我们与帝国核心区域失去联络以后,我们成了由科学家聚集的单一城市所构成的世界,完全没有任何工业。我们周围是新兴的野蛮王国,全都对我们充满了敌意,我们是蛮荒汪洋中的核能小岛,当然也成了邻邦最为觊觎的目标。

  “在四个王国之中,安纳克瑞昂始终是最强大的。当年他们曾要求在端点星建立军事基地,后来也的确实现了。当时统治端点市的那些百科全书编纂者,完全明白那只是他们占领整个行星的第一步。就是在那种情况下,我……嗯……正式接管了政府。那时如果你是我的话,你会怎么做?”

  瑟麦克耸耸肩说:“这是一个理论上的问题,我当然知道你是如何做的。”

  “但是让我再说一遍给你听,也许你还不了解事情的关键。当时谁都忍不住会想到的办法,就是集结所有的力量与敌人作殊死战。这是最简单的方法,也是满足自尊心的最佳方法──但是,也必然是最愚笨的。如果是你,就很可能会这么做,正如你刚才所谓的‘先发制人’。但是我的做法,却是去轮流拜访其他三个王国,向他们指出,如果他们袖手旁观,让核能的机密落入安纳克瑞昂手中,那将无疑等于割断他们自己的喉咙。然后,我又委婉地向他们建议一个明显的可行之道。结果在安纳克瑞昂的军队登陆端点星一个月之后,他们的国王就接到其他三国的联合最后通牒。在七天之内,安纳克瑞昂人就全部撤离了端点星。

  “请你告诉我,这又何尝需要用到武力?”

  年轻的议员心事重重地看着雪茄头,然后将它丢进焚化槽中,回答说:“我不认为这两件事可以相提并论──糖尿病患可以用胰岛素治好,根本不用开刀,但盲肠炎却一定需要动手术,这是谁都无法改变的。当其他一切办法都失效时,最后剩下的一条路,就是你所谓的──‘最后的手段’?其实都是由于你的错误,才会将我们逼上这条路的。”

  “我?喔,又是指我的姑息政策吗?你似乎仍然不了解我们当时的情况与基本需要。当安纳克瑞昂人离去之后,我们的问题并没有结束,而是刚刚开始而已。从那时候起,四王国对我们比以前更具敌意,因为每个王国都想夺取核能,但是由于害怕其他三国,才不敢对我们轻举妄动。我们在利刃的尖端保持平衡,稍有丝毫的偏差──例如某一王国变得太强,或有两个王国结盟──那我们就完蛋了,你懂我的意思吗?”

  “当然啦,那时就应该全力准备应战。”

  “正好相反,那时应该全力防止开启战端。我让他们互相对立,并且分别协助他们,提供他们科学、贸易、教育、正统医疗等等。我使他们感到,让端点星成为一个繁荣的世界,比作为一个战利品对他们更为有利,这个政策维持了三十年的平安无事。”

  “是的,然而,你却被迫用最无稽的形式来包装那些科援,将它们当成宗教和鬼话的混合体。你扶植了教士阶级,还发明了繁琐而无意义的仪典。”

  哈定皱着眉说:“那又怎么样?我看不出它跟这问题有什么关系。我最初那样做,是因为那些蛮子把我们的科学视为魔术妖法,所以用宗教的形式才最容易让他们接受。教士阶级是自然形成的,如果说我们曾经出过力,也只能说是因势利导,这实在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但是由那些教士来掌管发电厂,那可就不是小事了。”

  “没错,可是仍旧由我们来训练。他们对于各种机器的知识全是学徒式的,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对于包在机器外面的宗教外衣也深信不疑。”

  “如果有人识破了宗教的外衣呢?如果有人竟然揭除了经验的帷幕,自己研究出理论来呢?那你如何制止他学习到真正的科技,然后再兜售给出价最高的一方?到那时候,我们对于各王国还有什么价值呢?”

  “大概不至于会如此,瑟麦克,你实在太肤浅了。四王国每年都选派最优秀的人,来端点星接受教士养成教育,成绩最佳的则留在这里继续深造。假如你以为那些学成归国的教士──他们不但连一点科学基础都没有,更糟的是,所学到的还是刻意扭曲的知识,居然能够参透核能工程、电子学和超曲速的理论,果真如此,那你对于科学的看法就太浪漫、太愚蠢了。想要达到这种境界,必须接受一辈子的训练,还要再加上一副聪明的脑袋才行。”

  当哈定在滔滔不绝时,约翰·李曾经突然站起来走出去,直到现在才又回来。哈定刚说完话,约翰便凑到这位上司的耳边,说了一句耳语,并且交给哈定一根铅筒。然后约翰又狠狠地瞪了代表团一眼,才坐回到他的原位。

  哈定用手来回转弄着圆筒,又眯着眼看了看代表团的成员,然后陡然用力一扭,将圆筒打了开来。除了哈定之外,只有瑟麦克一个人忍住了好奇心,没有向滚出来的纸卷瞄上一眼。

  “总而言之,各位,”哈定说:“政府自认了解自己在做些什么。”

  他一边说一边读着,纸卷上面写满了许多行复杂而无意义的符号,但只有在一角用铅笔写的三个字,才传递了真正的讯息。哈定只瞄了一眼,就随手将纸卷丢进焚化槽内。

  “我想会面该结束了。”哈定说:“很高兴见到各位,谢谢你们的光临。”他敷衍地跟四个人一一握手,然后望着他们鱼贯而出。

  哈定几乎忍不住要笑出来了,但是直到瑟麦克与他的三个年轻伙伴走远之后,他才放纵地咯咯干笑了几声,并且对约翰露出愉快的笑容。

  “你喜欢刚才那场吹牛比赛吗,约翰?”

  约翰不高兴地哼了一声,回答说:“我可不认为他在吹牛,你得小心对付他。下次选举他很可能会胜利,正如他所声称的那样。”

  “嗯,很可能,很可能──如果在此之前,没有什么事情发生的话。”

  “哈定,小心不要弄巧成拙。我说过瑟麦克拥有一批追随者,如果他不等到下次选举就采取行动,你要怎么办?你我也曾经使用武力达到目的,虽然你口口声声反对武力。”

  哈定扬起一边的眉毛说:“你今天似乎很悲观,约翰,而且也非常矛盾,否则你不会提到武力。我们当年的那场小小政变,没有令任何人丧命,你难道不记得了吗?那是在适当的时机所采取的断然手段,过程平和、没有痛苦,几乎不费吹灰之力。至于瑟麦克所反对的,则与我们当年完全不同。你我都不是编纂百科全书的科学家,我们一直都有恃无恐。老战友,派你的部下去好好盯着他们,但是别让他们知道自己被人监视──眼睛放亮点,明白吗?”

  约翰苦笑着道:“哈定,我如果事事都要等你下令才会去做,那也太差劲了,对不对?瑟麦克和他的手下,已经被监视有一个月了。”

  哈定市长又咯咯笑了起来:“你先下手为强?很好。喔,对了,”他又轻声补充说道:“维瑞索夫大使将要回到端点星来,我希望他只是暂时停留。”

  约翰沉默了一下子,似乎有点担心,然后问道:“刚才收到的讯息就是这件事吗?事情已经爆发了?”

  “我不知道,在没见到维瑞索夫之前,我什么都不清楚。不过,也许真的爆发了吧。总之,那些事必须在选举以前发生──你脸色怎么那么难看?”

  “因为我不知道事情会演变成什么结果。你太深沉了,哈定,什么事都藏在心底。”

  “连你也这么说?”哈定喃喃地说,然后又提高了声音道:“这是不是代表你也要参加瑟麦克的新党?”

  约翰只好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好吧,算你赢了,我们去吃午餐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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