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军事·军旅 > 最后一颗子弹留给我 | 上页 下页 |
一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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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进了省城了。我就不再说进城市的感觉了,只要在野战部队当过兵的都会有一样的感觉。以前我在连里总觉得自己气质什么的好的不行不行的,这回我真意识到自己和当代都市文明之间已经出现差距了。军人的牺牲往往不是战场上的,很多小地方的牺牲也是很严重的,如果我不是这个身份,也不会有这个感慨——因为大多数的军人都觉得这是和他们没关系的两个世界,他们只有部队和老家两个世界,我呢?我本来就是大城市的大学生啊。 我到了菜市场,跟炊事班长道了别,就去找陈排。什么职业的人都有自己的职业习惯,侦察兵的职业习惯就是依赖地图和自己的判断。我买了一张城市交通图,给钱的时候那个大妈笑眯眯的说:“解放军同志,走好啊!”我当时眼里一热,真的有了一种人民子弟兵的感觉。我在最短时间内就找到了自己和总医院之间的位置,然后标出了最近的路线,结果一看没有直达的公车,只有环线的,要绕一个大圈子。我再看看街上的公车慢的跟老牛似的,心里想这要什么时候才能见到陈排啊? 我想见陈排想的不行不行的,就把大檐帽一摘,里面的压簧取出来,然后把帽子塞进那个挎包,把袖子一挽,常服的风纪扣打开,裤脚卷到膝盖以上,然后开始向着那个方向猛跑。 我向着军区总医院猛跑。 我向着我的陈排猛跑。 省城是个很大的城市,军区总医院在城市的另外一段。中间的直线距离我心算是20公里左右,只是不知道这种旅游交通图的比例尺准不准。因为是平坦的不得了的公路和人行道,我估计跑完有1个半小时足够了。而坐公车的话,如果堵车——因为我来自大城市,所以我知道繁华的城市一般都会堵车,时间就不一定了。而我必须尽早见到我的排长。 那个城市的朋友,如果在那年的那天,正好在我经过的街上走,不会不注意到有一个黝黑消瘦的小列兵光着头挽着裤腿在狂奔。 那个小兵,就是我。 结果在跑了大概15公里的时候,我被军区散布在街上的纠察拦住了。 两个纠察一伸手,我一下子赶紧放慢速度停住。赶紧把自己的士兵证给他们看。 一个纠察就问我:“你跑什么?军装怎么穿成这样?” 我上气不接下气:“我……我要去看我们……我们排长……” 他们看看士兵证,知道我是哪个军的,再看看我胸前别着的“某军区侦察兵大比武某某年度纪念”的胸徽,上面是一个豹子的美术处理过的矫捷的侧面剪影。 一个纠察就问我:“你是来参加侦察兵比武的?” 我这时候稍微缓过神来,点头说是。 另一个纠察就说:“你们排长怎么了?你去哪儿看他?” 我就赶紧说:“他受伤了,我……去军区总医院看他。” 俩纠察对视一眼,又说:“去军区总医院你往这儿跑什么?” 我一怔:“地图上不是写着的吗?”我赶紧拿出来,我不相信自己会看错。 侦察兵会看错旅游地图? 一个纠察看看:“你也不看看哪年的?这是前年的了,你跟哪儿买的。” 我一下子就说不出话了。 另一个纠察就说:“总医院去年就搬了,在这个位置。”他在地图上一点,我脑子一下子就炸了,在另外一端,我跑过来的方向,只有3公里就是总医院。我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当时就急的要掉眼泪。我靠!那个卖地图的老太太为什么对我那么笑眯眯的?原来是把前年的挤压货卖给我了?! 眼泪啪嗒就下来了,我的陈排,我要见你! 我转身就要往回跑。 “哎!你站住!” 我回头:“班长?” 一个纠察就说:“别跑了,你这么跑影响军人形象。” 我着急的说:“我要见我们排长,我要见我们排长……我晚饭前就得回去!”这时候已经是上午11点半了,要知道从省城到我们集训的湖泊足足有30多公里的山路啊! 俩纠察就看看,然后就说:“你把军装穿好了。” 我就穿好。 一个纠察就发动三轮摩托车,另外一个坐在他的后面。 我还在傻着。 一个纠察:“上来啊!” 我反应过来,就赶紧上了侧面的挎斗。 三轮摩托起动了。 警灯开始转,警笛开始响。 我们风驰电掣冲向总医院。 我风驰电掣,搭着纠察弟兄的摩托冲向总医院,冲向我的陈排。 我那个时候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天下当兵的是一家的道理。 虽然我知道街上的人都会误会我是被他们抓住的违纪小兵,但是我顾不得了。 因为,我离我的陈排越来越近。 很多年以前,在一个离我很远的城市,一个小列兵,坐在纠察弟兄的挎斗摩托里。 很多年以前,在一个离我很远的世界,曾经是有那么一种情感在我的心里流动着。 一路上的飓风撕扯我的脸的感觉,一路上红灯径直闯过的画面,一路上市民们好奇的目光,一路上纠察弟兄默默无言的神态,还有一路上由于堵车我们冲上路边的人行道耳边掠过的高楼大厦,象一股久违的泉水一样一点点渗入我已经变的干涸的有如干旱的黄河滩一样四分五裂的心。 然后我的心就一点点被这股泉水侵蚀,由于干涸而没有感觉的心一点点被重新浸湿而撕裂的痛楚。 如果说回忆真的是这么痛苦的话,那么我不要回忆。 但是我的陈排,我的陈排的故事,又有谁知道呢? 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少尉排长,在人民解放军中这样的少尉不下10万。如果我不说,那么永远没有人知道了。他的故事就和很多平凡的军人一样,在这个变得浮躁势利的城市消失的无影无踪,只有在梦里,曾经和他在一起的战友会梦见他的笑脸,还有那嘶哑的笑声。 但是我想,谁都不敢再提起他,因为每一次的提起,都会让我们每一个人心中和刀割一样难受。 但是我想,我必须提起他,我要告诉大家,在我们的军队里,有那么一个平凡的少尉排长,是不应该被忘记的。 哪怕自己的心被撕碎,流出鲜红的血,我也是要这样作的。我已经是个害怕受伤的人,但是为了我的陈排,我的弟兄,我宁愿再次受伤,哪怕伤口不会再次愈合。 我们半个多小时就冲到了军区总医院的门口,我下车跟纠察弟兄道谢,他们摆摆手就走了——我至今不知道他们的名字,我当时忘记了问他们的名字,后来就没有机会去问了——他们现在应该已经脱下了军装,可能天各一方,如果他们有幸能够看到我的这个小说,请和我联系,我想和你们一起喝酒。大醉一场,然后高歌一曲最俗的但是几百万军人都会唱的咱当兵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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