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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


  等到坑里快装满了,兄弟几个都挺美,晚上能有好嚼谷了,结果没注意,从远处来了一票人,把他们给围了,看胸前的番号条子,是早些天来的那个团。

  领头的是个小个子,张嘴就骂:"宝器娃,搞鱼嘛,晓得是我们团的地盘吗?晓得我们是哪个团吗?把鱼给我扣了。"

  没法子,人家人多,兄弟几个就只好两手空空地回来了。回到营房,楚建明纳闷地问,说是苫鱼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苫来的鱼呢?这边就把事情的原委一说,楚建明听完之后腾地就站起来了,操他个舅子的,没王法了咋地。就让那几个兄弟带路,领着自己排里的人过去问个究竟。

  等到了河边上,那个小个子军官正指挥一帮人也在那苫鱼呢。楚建明就过去跟他理论,两个人都是战场上刚下来的,谁也不鸟对方,几句话不对路子就打了起来。结果两帮人在河边都动上了手,这边楚建明的人都是大刀队的,身手也好,没几下子就把对方全撂趴在那儿,然后把坑里的鱼拿雨布兜着,大摇大摆地回自己营房。

  谁都没想到,这个事还真闹大了,那个小个子被打得不轻,抬回营房之后被自己营长看着了,见自己手下的连长被人打成这样,又被添油加醋地叙述了过程,那还得了,点上自己营里的兄弟,要去讨个说法。

  也幸亏这个营长脑子不糊涂,带过去的兄弟身上都没让带家伙,空着手去的,呼呼啦啦的两三百人去了就把营房大门口给堵上了。

  王卫华是个火暴脾气,听楚建明说居然抢自己人的东西,还敢来叫板,二话没有,重机枪架上,谁敢向前一步,全给我突突了。结果这下可好,一个营的兄弟被扣在陈锋他们团门口,这边说,一定要把楚建明几个人交出来,非揍顿饱的,不然这事折腾到国防部,折腾到老头子那儿都奉陪到底。

  这边呢,老子抓几条鱼你们居然敢抢,长几个脑袋,还敢来要人,要个鸟,再不滚蛋,全给我机枪突突了。

  正闹得僵着呢,兄弟部队的团长带着手下的兄弟也过来了,这下闹得有点大,那个团也是个牛哄哄的部队,谁都不放在眼里,听说自己的一个营被人拿机枪顶在大门口,带着人就过来要来硬的。

  好家伙,几千号兄弟荷枪实弹地对峙上,这时候天开始下雨,场院上立马一片泥泞。

  陈锋在床上听着外面闹腾,丁三出去看了,回来一说,差点没把陈锋从床上急出个好歹来。他起身披上雨衣,丁三要扶,他也没让,几步紧着就跑到营房的大门口。

  "兄弟们听好了,我是陈锋。欢迎兄弟部队来我们营房做客,既然是客人,大家把枪都收起来,鼓掌欢迎。"

  营房里面沉默了一阵子,慢慢地有稀落的掌声,但掌声很快就越来越大,响成一片。

  过来闹事的兄弟部队被这掌声闹了个大红脸,没想到陈锋几句话就解除了如此尴尬的局面。那个团长于是也示意自己手下的弟兄把枪都收起来。

  陈锋从营房大门口走出来,几步走到兄弟部队的队列前面,对着他们先行了个军礼:"国民革命军某团团长陈锋,欢迎兄弟部队来我团做客,贵部兄弟请跟我进来。"

  那个兄弟部队的团长也出列敬礼:"国民革命军某团正在搞野战拉练,与贵部有点小误会,还请兄弟海涵,我现在就把部队开走。"

  "客气客气,让兄弟们都进来坐坐吧。"

  两个团长凑到一起,又把几个当事人叫过来,相互一碰,事情的原委终于弄明白了。两个刚刚走下战场的部队,不久前的杀戮刚刚结束,一支杀气腾腾的部队往往在休整的时候最容易出事。所以这两个团最近经常相互摩擦。

  陈锋想了想,心里有了主意,跟那个团长一说,两个人都觉得这主意不坏。

  两个团各挑出一百个兄弟,在场院中间,身上皮带和刺刀都收掉,光了膀子。规则特简单,哪方最后剩下的能站起来的多就算胜,而胜的一方就能得到下午的鱼。

  这边的都是团里教导队里的兄弟,对方估计派出来的也不是善茬子。丁三站在划出来的场地边上,一声枪响,两百多个爷们在泥地里扭打起来。

  或许都在战场上积压得太久了,都各不相让,兄弟们抱成一团一团的,释放着心里的野性。没有参加的兄弟们,也都暗自揣着心思看着场地里的兄弟。

  两百个爷们身上泥猴子一样,扯着嗓子往对方身上扑,心底的那种杀性好久没释放出来了。

  最后陈锋他们团胜了,但也只有十来个兄弟勉强能站着。战争就像两群男人打群架一样,互相伤害,互相释放野性,释放兽的那一面。

  两个团各自上来人把自己团里的人扶下场,陈锋让兄弟们列队,雨点砸在大家身上脸上。兄弟部队的也列队完毕,两支部队相互敬礼,兄弟部队的唱着军歌上了路,回自己的营房。

  本来会引发两个团一场大纷争的事情,就这么被处理掉了,尽管有些弟兄受了点皮肉伤,但没什么大碍。

  雨一口气下了一个礼拜,大家身上都是湿的,军装散发着酸臭的味道。团里催了好多次,但新的被服一直也没发下来。好容易等到这天天晴,陈锋让团里准备几口大锅,全团把衣服全脱掉,身上就穿着大裤衩,军装扔到大锅里和胰子一起煮。

  等那个水煮出来,黑红黑红的,黑色的是泥土,红色的是血。

  这几天陈锋觉得伤口疼痛好了很多,但有时候还是忍不住想抽两口大烟,这时候他才醒悟过来,自己染上了大烟瘾。每天到了几个特定的时候,身上像是有好多小虫子咬一样,心里也慌得要命。

  又过了几天,身上不是简单的难受了,感觉又痒又痛,骨头好像都是酸的。到了最难受的时候就呕吐,不知不觉地出现幻觉,感觉以前好多战死的兄弟都活回来了,一个一个的身影出现在面前。李寒冬、孙寒、唐路……还有好多叫不出名字的面孔,在眼前一个个闪过。

  等过了劲就好很多,但伤口还是会痛,冷不丁地就来一下,痛的时候感觉像是把锉刀在来回锉肩胛骨一样。痛的时候也是浑身不住地打战,蹲在那儿,一会儿就浑身出透了汗,滴答滴答地顺着裤筒子往下流。

  不管多痛,大烟看来是不能抽了,再抽下去,陈锋都不知道自己会成个啥样。等伤口疼痛的劲散了,大烟瘾跟着就来,鼻涕眼泪齐流,身子佝偻成虾米一样,难受得在床上直打滚。陈锋让丁三几个盯着自己,只要瘾一上来,就把手脚都捆上。

  往往神志不清的时候,被捆住的陈锋不停用头撞墙壁,一边撞着,一边喊战死兄弟的名字。为了克制烟瘾,陈锋开始酗酒,只要烟瘾上来就喝,总之要喝醉了。有时候喝完了就吐了出来,那再喝,再吐,胆汁胃液染在军服上。

  丁三好几次想找点烟土给陈锋,但都忍住没去弄,人都有个坎,陈锋现在就在坎上。这个坎既是身体上的,也是心灵上的,别人根本帮不了。很多人都这样,没有办法的时候就只能逃避,如果能战胜心灵,最后也都能挺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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